门外的阮芝听得磨起了后槽牙,原来薛允怀多年来的情深义重都是假象,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娶自己,不然今日何来这般步步紧逼,定要退婚?
自己就如同一个傻子一般,被他耍得团团转,还以为这真是一桩良缘。
阮芝胸中无名火起,撩起袖子就想冲进去同父亲说直接退婚,这假惺惺的男人谁爱嫁谁嫁去,还没迈开步子就又停住了,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对话转到了政事上。
“世子本应该同宁王一同治理水患,今日突然登门,怕是不单单只为了退婚吧?”阮清晏似是拿起了一本册子,纸张哗啦啦一阵翻动,砸在了薛允怀身上,“世子做了些什么事,想必心中有数吧?”
薛允怀面不改色,轻笑一声道:“我还以为相爷这些天是去查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原来是查账去了。怎么?相爷想以此事威胁我不再提退婚?”
“我阮清晏向来公私分明,姻亲之事是私事,但世子你贪污赈灾银是公事。”阮清晏愠怒道,“私事可以再谈,公事却没有商量的余地。世子身为钦差,贪了赈灾银是大罪,看在两家的关系上,我暂且将此事压下,世子若是把这些银子还上,我就当无事发生。”
“还上?”薛允怀像听了什么笑话一样大笑起来,“相爷还真是会说笑,你也是官场老人了,朝中做过钦差的,谁没捞点油水?相爷若是让所有人都自掏腰包一一还上,我自然配合。”
“你……”阮清晏厉声道,“薛允怀,你这次是和宁王一同赈灾,这般不知收敛,若是被宁王的人利用,便是让皇上难堪!”
薛允怀浑不在意地冷嗤一声:“相爷原来是皇上,倒是忠心耿耿,对自己人也不心慈手软。啧啧啧,相爷倒是无需忧心宁王,他可比你心思活络,人人如你这般迂腐,来日恐都不得善终呐。”
阮芝没听清父亲怒骂了一句什么,她心中大惊,只觉有一盆凉水从头浇到了脚,冷得她牙关打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若说来书房之前还对那个梦有诸多不信之处,现下她却已然信了大半。
薛允怀本是保皇党,说起幼帝却轻描淡写,根本没当回事,还说阮清晏迂腐,暗指他日后要倒大霉,这话里的意思无疑与梦中的场景相吻合。
宁王这回显然默许了薛允怀贪污赈灾银,薛允怀提起宁王才会有恃无恐。
这般看来,薛允怀如今就已有了倒向宁王的征兆,而父亲却一直未曾察觉。
阮芝正想提步走进屋去,恰在此时,屋里有人说了句:“谁?”
这声音不属于阮清晏,也不属于薛允怀,阮芝这才发觉屋里还有第三个男人。
方才的声音清冷至极,乍一响起时,有如迎面扑来冰霜,清寒侵体,虽不大声,却自然而然地盖过了屋中另两人高声的争吵。
阮芝在无形寒意中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却又未觉那人声音有多可怕,反而教她神游天外地想起了冰雪中的寒梅,有着这样声音的男人定然就和一株寒梅一样,清冷孤绝,又有淡香融于霜雪。
最重要的是,这个声音有些异样的熟悉。
下一瞬,书房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随着吱呀一声轻响,阮芝抬眸望去,与推门而出的男人正好四目相对,迎面撞了个正着。
男人低眸淡淡瞟她一眼,问道:“你一直在门外?”
清冷的声音再次丝丝缕缕飘入耳中,阮芝的脑中已变为一团泥泞,思绪繁杂而混乱,一遍遍让这道声音冲击着自己。
那样熟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直至与一个人的声音重合在了一处。
哭喊与怒骂声中,有个男人低沉清肃地说了句“住手。”
是他!
这个声音听过一次就很容易记住,她绝没有记错。
那个梦里最后出现的男人就站在她眼前!
面前的男人还很年轻,还是二十多岁的年纪,可风姿气度却仿佛要加上十岁,没有这个年纪惯有的跳脱浮躁,喜怒哀乐尽数沉淀于眼底眉梢,举手投足俱是气定神闲。
卧蚕眉,丹凤眼,眼角上挑的弧度恰到好处,多一分则显轻佻,少一分则落俗气,穿着一身深蓝滚银边水波纹的宽袖长袍,暗纹精细,头戴银冠,乌发散落两肩,端的是清贵端方。
他薄唇微抿,面上和眼中都没有笑意,可眼神轻飘飘落在阮芝身上时,她并未觉出透骨冷意,微张着嘴,呆愣地直勾勾看着他。
不属于梦里,而是属于现实中的回忆涌上心头,阮芝的目光邈远起来,神情也有些恍惚,下意识脱口而出:“小……叔叔?!”
谢淮修微微挑了一边眉,似是有些惊讶。
阮芝看到他探究的眼神,不禁神色一凛,猛地一拍脑袋,对自己方才的莽撞懊恼不已。
他叫了当朝摄政王一声叔叔。
谢家与齐安侯府有姻亲,算辈分,谢淮修是薛允怀的表叔。
谢家世代将门,但在朝中并不突出,直到谢家出了谢淮修这么一个惊世将才,十三岁随父出征,十七岁挂帅得胜,在北境屡战屡胜,从无败绩。
这个侯爵之位是谢淮修在沙场的血与火中拼杀出来的,也是当朝最年轻的一品军侯。
先皇素来忌惮有军功的重臣,谁也没想到最后竟然会将幼帝托孤于谢淮修,还封他为异姓王,允他摄政。
谢淮修接了圣旨便入了京城,短短几个月便在波诡云谲,机关算尽的朝局中站稳脚跟,坐稳了摄政王之位。
听话的就以利拉拢,稍加安抚,不听话的就以雷霆手段处理干净,正好震慑众人。
此时,天下的一切都尽在他的掌控之中,称一句权倾天下并不为过。
所以,权倾天下的摄政王为何会出现在她那个奇怪的梦里,还制止了薛允怀。
阮芝苦着脸,绞尽脑汁地一番回想,想从梦中挖掘出更多与谢淮修有关的东西,却毫无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