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还是好痛。
回想起上次这么痛,还是自己被丢出宫门的那次。
当时的自己,就像一条死狗一般被人从皇宫里拖出来。
好像也是这么一个明亮的夜晚,血水混杂着他浑浊的泪珠,连携着他满腔的愤恨和屈辱被一同丢在泥坑里。
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只是因为该上交的纳奉少了点吗?
可自己已经奉上全部,虽说是少了点,难道就该死,就活该被套上罪名吗?
他死死的咬着牙,感受着从喉咙里不断涌出的血腥浊气,感觉自己身体每一寸皮肤下涌动的血液都在沸腾一般。
浑身的窍穴和经脉都在将灵气吸纳入体,推动其快速向着引气中境冲刺。
坚持,再坚持住,马上就能冲境成功了。
感觉到松动的瓶颈开始逐渐拔高,王尽忠不断为自己打气。
而他体内的血气,随时间而从躁动转变为狂暴最后又渐渐平缓。
只见内府之中下起阴雨,预示着一切在此刻结束。
王尽忠瘫坐在地上,浑身迸发出浓烈的血气。
此时,天上的一轮明月倒映其中,明亮的月光泛起无形的波纹,浓郁的月华精要,仿佛呼吸之间便能渗入体内。
但王尽忠并未在意这些。
他全部的心绪皆被突破至引气期中境的喜悦所占据,根本不会去想自己所处的环境发生了如何变化。
看着眼前的王尽忠配合自己精心布置的怨灵锁煞阵成功将月华引下。
青阳子忍不住微微点头。
成功了,阴血已经炼成,满月的月华也被成功引下。
虽然离七月十五还差些日子,但这次实验阵法已经确认能够彻底引爆死灵怨气。
以怨灵对阴气的贪婪来锁住月华,将青云宗的后山改造为一处上佳的月华收集地,届时整个青云山的月华聚集一处,到时候帝流浆自己唾手可得。
如今万事已备,到了该收获阴血的日子了。
至于不远处那个想要偷跑下山的不速之客,青阳子并不在意。
虽然自己跌境了,从金丹被打退回了凝神巅峰,但一个聚气境界的武夫,自己拿捏起来也是手拿把掐。
更何况那个武夫连自己准备用来合体的精怪百足蜈蚣都无法战胜,更别提自己了。
现如今,阴血已经炼成,吸收阴血才是头等大事。
想到这,青阳子忍不住叹息一声。
若不是自己跌境,他也不用这么早就启用阵法。
都怪那个该死的岳麓书院夫子。
搞得他吸收了两个血石都无法恢复,让他不得不提前炼化阴血,再与妖兽合体,借用剩下的时间,用月华的力量来重新破关,最后就用此地的阵法,迎接帝流浆的洗礼。
看着浑身阴煞血气的王尽忠,青阳子和善的说道:
“明月,你可是已经突破了引气中境?”
“回师父……弟子已经突破,我现在这就去助力明尘师兄一臂之力,击杀那个妖兽!”
青阳子额角跳了跳,但很快就平复下来。
“好!为师果然没有看错你,真不愧是为师的好弟子。”
青阳子连连夸赞。
他抓住王尽忠的胳膊,大笑起来:
“勇气可嘉,不过稍安勿躁,为师为你准备好了一件好宝贝,你且看着。”
宝贝?难道是法宝?
王尽忠正在心里暗想着,却只看到眼前一花,整个还没反应过来,身体便动不了了。
再抬眼一看,才发现自己身上被一道由法力凝结成的绳索捆得结结实实。
“师……”
大惊失色的王尽忠想要问个明白,但是就在开口的瞬间,青阳子一指头点在他的喉咙处。
王尽忠只感觉嗓子一麻,接下来便没有感觉了,声音卡在了嗓子里,无论如何都无法出声,甚至连哼鸣都做不到。
这下,就算是一直信任着师傅的他,也意识到不对劲了。
青阳子凝气于指尖凝聚,随后对准王尽忠的手腕经脉轻轻一点,一条殷红的血线便被剥离而出,随风散在了空中。
青阳子运转功法,血线化作雾气,随着功法的运转,飞入内府之中。
这期间,王尽忠拼命的挣扎,但无论如何都无法撼动绳索。
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一丝委屈的呜咽。
“呜呜——”
青阳子根本没放在心上,他全部的注意力都被王尽忠修炼出来的阴血所吸引。
正在奋力将其融入自己的内府之中。
当他递给王尽忠那团用自己精血培育的蜈蚣时,就蜕去了表面和善的躯壳,露出藏在皮囊下真正险恶的用心。
随着阴血的不断吸收,青阳子的内心逐渐愉悦。
看着被符篆控制的动弹不得的王尽忠,青阳子笑着说道:
“明月啊,可不要怪为师,你看你躯体都愿意奉献给为师了,这点阴血,想必也不介意吧?”
王尽忠说不了话,只是眨着泪眼。
他愿意奉献躯体,是因为师傅的救命之恩,是因为师傅说过可以带他成仙,可以不用躯体。
他也憎恶自己这具躯体,可他从没想过师傅真正要的会是他的血。
看着泪眼婆娑的王尽忠,青阳子忍不住感慨道:
“莫要哭了,孩子,为师最需要仰仗的,就是你了。你是天阉,入宫又被那宦官排斥,俗世不容你,是为师收容了你。”
“虽然为师本不愿挟恩图报,但为师待你不薄,你就帮帮为师,把阴血献出来,成就为师的仙梦吧。”
青阳子轻抚着王尽忠的额头。
可王尽忠只觉得青玄子看向自己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件物品,一件没有时需要,得到了后便撇弃的物品。
得知了师傅的真正目的后,王尽忠心如死灰。
他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本以为终于遇到了这世上唯一对自己好的人,可没想到自己尊敬的师傅只是想要自己的血。
他的心在泣血。
为了能够得到赏识,不辜负师恩,他每日努力修行,听从师傅的话语。
师傅说什么就是什么,任何对师傅不逊的行为他都要第一个出头呵斥。
他知道现在的自己无法回报师傅,但他认为自己的态度很重要。
对自己好的人,让自己吃饱穿暖,供自己修行的人,一定要拿出足够敬重的态度出来。
就算现在不能为师傅做出什么贡献,等到自己也修炼到金丹以后,就可以反哺师傅了。
可惜,自己的一片忠心,换来的只是这样的下场。
自己从小生下来就是天阉,母亲被宗族逼死,父亲没几年便郁郁而终。
宗族让他自生自灭,从小靠乞讨生活,落得个瘦小的身子骨。
后来听说天阉适合进宫,自己便从乡下赶路千里来到大梁。
结果因为没有钱孝敬,被套上罪名当了替罪羊。
为什么,老天总是给他希望的同时又要给他最深刻的绝望。
以为能进宫当太监,结果差点被打死。
好不容易遇到师傅,可给予他第二条性命的人,却又要将这生命无情的剥夺。
他感到自己是那般弱小无力。
弥留之际,回想起那些日子里自以为是的付出,还有辛苦修行的汗水,仿佛都在嘲笑他的无知。
自始至终都是他在一厢情愿的付出。
宗族嫌弃他的身份,宫里的太监嫌弃他没有钱,就连唯一的恩师,图谋的也不过是自己的血。
原来活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人在乎自己。
所有人都要我死,是不是我活着太任性了……
罢了,或许自己就不该出生在这个世上。
想到这里,王尽忠的意识越来越恍惚,恍惚间,他看到一个白衣胜雪的剑客,手仗三尺青峰,化作一道流光袭来。
正在吸阴血的老道忽然感觉到背后一阵锋芒直奔后心。
脖颈都感觉到一丝凉意的他一甩拂尘。
“当!”
拂尘与横刀相撞,陆余生被反震之力击退数步,不得不用横刀插地来稳住身形。
“呼!”
吐出一丝浊气,陆余生看向老道。
心中不由得感慨越级挑战果然没那么容易。
青阳子平静的注视着陆余生,发现对方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但整个人还算完好无损。
再一看远处,发现巨大的百足蜈蚣已经在地上躺尸了。
二人注视半晌之后,青阳子才感慨道:
“真是好胆魄,你既然已经杀了那头精怪,为何不跑,还敢回来阻我?”
“救人。”
陆余生凝视着青阳子说道。
“救人?”
青阳子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
“你说这条断脊之犬?你肯为他付出性命的觉悟?明尘,为师没记错的话,他还针对过你啊,能跟为师说说你的理由吗?”
“救人需要理由吗?想救便救。况且,不干掉你,又怎么离得开这里。”
陆余生手持横刀,一股肃杀的气氛在他的与青阳子的对峙中弥漫开来。
“这话说的到没错,你确实离不开这里。”
青阳子说话间,从坍塌的墓穴中一条又一条的触角显露出来。
片刻的功夫,几条比陆余生先前对付的那只更大的蜈蚣显露出来。
陆余生看着这一幕,心想自己猜的果然没错。
这妖兽不可能只有一条。
“回去吧,我的徒儿,为师暂时还不想杀你,留着你还有用处呢。”
青阳子一个轻跃,跳到一只百足蜈蚣的头顶上。
“待到七月十五,只要为师洗练成功,化为仙灵,你就自由了。”
陆余生沉默不语。
他默默地将横刀提起,指向青阳子道:
“你这鬼话还是留着骗鬼吧。”
“何出此言。”
陆余生指了指被吸干阴血,奄奄一息的王尽忠:
“这刚有一个被你骗得死去活来的。”
“笑话!”
青阳子高高在上,立于百足蜈蚣之首:
“修行之路,莫过于争字!我不为自己,还有谁为我自己考虑?我修行百年,这一身修为,都是争来的,不会争的修士早就死了!”
“况且,你说我骗他,我哪骗他了?”
青阳子高傲的说道:
“若不是我将他捡回来,他早就死了,我不过是要一些回报而已,让他多活了这么久,我可真是莫大的善人啊。”
说着,他话锋一转:
“包括你,明尘,连你也是为师救下来的,现在还要忤逆为师,你可真是寒了为师的心啊。”
陆余生默不作声,而是走到王尽忠的身边,看着他。
王尽忠吐着血,弥留之际的他看到来者是陆余生后,发自内心微笑了一下。
他是在这世上唯一一个不计前嫌对自己好的人了,绝对不能再让他死了。
王尽忠用尽最后的气力,朝陆余生说道:
“快……跑。”
说罢,便闭上了眼睛。
陆余生矗立在王尽忠的身边,听着青阳子的大放厥词。
心中的滔天怒火燃气又被他压下。
吃过一次亏后,他终于记住了老陈的话。
他转身对青阳子说道:
“你知道吗,他一开始就看不惯我呢。”
“因为我带刀进殿,所以他没理由的担心我可能对你不利。”
“在我让唐伯虎拿走炼药房的器材和物品,他担心我在私吞宗门的财产。”
“他看得出我对你没有什么师徒敬心,这让对你十分尊敬的他倍感不服。”
“他多么信任你这个师傅啊,哪怕是无理由的担心。”
“在你那天说出要借躯壳时,他甚至愿意把身体交给你,他把一颗真心连同命都能交给你。”
说着,陆余生话锋一转,用嗤笑的语气对青阳子说道:
“就这个一个谁对他好,他连生命都愿意付出的傻子,知道你刚才要抽他血时,他为什么不愿意吗?”
“他连命都能交给你,为什么一点血却不愿意?”
陆余生不等青阳子反应,直接说道:
“因为你欺骗了他,他对你一片赤诚,你就这样把他的真心给踩在脚下。”
“不只是他,还有明元,明镜他们,他们都是抱着一颗修行的心跟你上的山。”
“但凡你真是一个无恶不作的魔头,你吃人肉喝人血,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把人掳上山当血石,跟大家讲明了就是要一个个的吸食他们。”
“我也没什么话可说。”
“可你骗了所有人,你其实根本不在乎他们,你表面是关心他们修行,其实就是在催促他们为你当血石。”
“因为你的仙道,你的争!你可以撇弃一切,我们全都是你的血石和备用的夺舍材料。”
说道这里,陆余生惨笑一声。
“你应该没有被人背叛过吧?”
“被最信任的人背叛是什么滋味,你这种冷血的生物估计这辈子都不会理解吧。”
“因为只有你背叛别人的份。”
陆余生自言自语,完全不顾青阳子的脸色,他越讲越激动:
“你把人命当什么了!你把他们对你的信任当什么了!你把他们付出的真心付出的尊敬都当什么了!”
“路边的杂草吗!”
陆余生越说越气愤,心中沸腾的血气再也压抑不住。
“你摧残他们的肉体,你践踏他们的信任!你看不起任何人,你眼里只有你自己,所有人都可以为你的成仙梦牺牲。”
“我告诉你,把大家都当成你成仙的血石耗材不是你最大的罪!”
“傲慢与欺骗才是!”
青阳子笑道:
“这算什么,我只是告诉他们可以带他们修行,我可没说错啊,只不过剩下的没有告诉他们罢了,何来的欺骗。”
“不说就不算欺骗吗?”
陆余生只感觉手上的刀都要按捺不住:
“这真是我听过的最大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