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过后,街道上的人再次少了许多,工作匆忙的打工人此刻或许早已坐在飞往异国他乡的飞机上,汹涌的热闹如潮水般退尽,留在原地的只有更甚以往的空虚和孤独。
一张书页看了半个小时都没翻面,沈学清轻轻松了一口气,慢慢将书合上了,他抬起头,看着被他挂在毛笔架上的小八,轻轻拨了一下,小八微微晃动着。
咚咚。
“儿子,妈给你切了水果。”
房间内传来声音,“我不吃。”
沈母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推开了房门,沈学清从书桌前望过来,知子莫若母,虽然他不说,沈母也能看出他状态不好,眼底隐约流露出疲惫和哀伤,让她这个当妈的看了都心疼。
沈母将精致的果盘放在桌子上,接着坐在沈学清旁边。
五十岁的人了,却保养得很好,穿着白色流苏披肩,妆容得体大方,望着沈学清时眼神带着不加掩饰的忧心,从骨相里可以看出沈学清如今长得这么好,大多是遗传了母亲的基因。
“是遇到什么事了儿子?”
沈学清摇摇头,“没事。”
他向来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沈母轻轻叹一口气,“你不想说就算了,但千万不能拿自已的身体赌气,你导师说你最近状态不好,给你放几天假。”
事实上沈学清在实验室里违规操作,虽然没造成什么实际损伤,但却是极为危险的事情。
叮一声响。
放在桌面上的手机亮了一下,沈学清下意识偏头,眼神猝然一定。
那是许右白发来的消息。
其实那是非常不正常的,许右白断的很决绝,之后也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的征兆,现在突然发来一个位置,怎么看都透着不对劲,但那一瞬间沈学清什么都没想,他猛地抄起手机。
沈母看见他那从国外回来就郁郁寡欢的儿子忽然露出一个笑容。
“我要出去一趟。”
说着推开椅子便走了出去,他什么都没拿,披了外套就出了门,沈母在后面喊他,“你晚上还没吃饭,多少吃两口再去啊。”
然而沈学清走得很快,没多久就消散在了夜色中,风将他的风衣下摆吹起一个匆忙的角度。
沈母喃喃着,“这孩子,天这么冷,也不知道再套件衣服。”
前两天跟沈父合计着,隐约觉得儿子是谈恋爱了,但他从来没跟家里人说起过啊。
沈学清很快就赶到了许右白发给他的位置,那是一间隔老远就能看到闪烁着霓虹灯的酒吧,他从小到大几乎不会踏足这样的地方。
他的成长生涯里多少还是跟贺云生跟秦商不同,年少时身边都是寒窗苦读的初高中生,长大后身边都是搞学术研究的,他们都没什么时间能浪费在诸如KTV酒吧之类的场所。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走了进去。
一推开门,鼓点噪音瞬间开始冲击脆弱的耳膜,沈学清一身浅色风衣,身姿修长挺拔,他身上带着浓郁的书卷气息,面色清冷,眉头微微蹙着,仔细的搜寻着里面的每一个人,光是往那一站都能看出来跟整个酒吧的氛围格格不入。
酒吧内一楼除了舞台上能看清,其他地方都十分昏暗,在沈学清去找经理打听许右白的位置这段时间,已经有五个人跑来主动搭讪了,其中一个还是穿的娘里娘气,画着浓妆的男人。
经理一听他形容就知道是谁,连忙毕恭毕敬的带着人往二楼走,“你说的那位客人定的就是这间包厢。”
“谢谢。”
沈学清抬起手来,顿了两秒后才推门进去,只是他只迈出了一步,整个人就僵在了原地,视线锁定在沙发上的两人身上,瞳孔猛地一缩。
包厢里只有两个人,许右白压在一个人身上,捧着对方的头忘情的吻着,被人推了下肩膀他才睁开眼,一手支撑起上半身,莹莹望向门口。
沈学清僵硬的挪动视线,在许右白起来后,他得以看清下面那个人的样貌。
“学清。”
蒋子明坐起来,露出跟以往别无二致的温和笑容。
沈学清忽然觉得恶心。
【系统提示:当前沈学清悔意值升至53。】
但他站在原地没走,他还在自欺欺人似的等一个解释。
许右白从蒋子明身上来,接着就被蒋子明揽着腰带进了怀里。
“对不起,”在包厢明明灭灭的灯光中,蒋子明诚恳的看着沈学清,“我喜欢许右白,比你更早。”
【系统提示:当前沈学清悔意值升至57。】
【系统提示:当前沈学清悔意值升至60。】
【系统提示:当前沈学清悔意值升至63。】
每个字连起来就像一寸寸往血肉里扎的刀,然后翻转,割裂皮肤肌理,将他的心脏搅合的四分五裂。
那是许右白头一次在沈学清脸上看到那样的眼神,满藏着难过和悲哀,他就那样望着许右白,好像等待法官给自已判死刑的犯人,只要最终的锤子没有敲下来,他就还抱有一丝希望。
“沈学清,”许右白哑声开口,声音近乎叹息,“其实我从来,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你从最开始不是也瞧不起我吗?你,秦商,贺云生,你们从来没有尊重过我,自始至终,只有蒋子明对我好。”
【系统提示:当前沈学清悔意值升至67。】
不,不是的,我从来,从来都没有瞧不起你。
“我承认我去勾引你,只不过是因为想报复当初你百般看我不顺眼,好像在看什么不值一提的垃圾似的。”
【系统提示:当前沈学清悔意值升至71。】
你不是垃圾,你是我的爱人。
“后来报复够了,想跟你分手,没想到你死缠烂打,”许右白低下头,百无聊赖的看着自已的手,好像多解释这几句话都是在浪费他的时间一样,“我只能把我跟蒋子明的关系告诉你,这下你可以放弃了吗?”
沈学清张了张口,好半晌才听见自已艰难发出的声音,“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
“是,我喜欢的一直都是蒋子明。”
【系统提示:当前沈学清悔意值升至76。】
沈学清脸上最后的表情终于崩裂了,他有些眩晕的似的一低头,然后撑在了门框上,蒋子明下意识想上前,被许右白狠狠按住了手,他一转过头,看到许右白精致而冰冷的侧脸,面上半分表情都没有。
“好,好,”沈学清声音轻的几乎是在喃喃自语,“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他转过身,背影孤寂凄冷。
许右白终于恍惚意识到,自已的确将这个高岭之花般的沈学清给拉下了泥潭。
好像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
甚至产生了些淡淡的不理解。
人最爱的不应该是自已吗?为什么他的样子,好像最爱的是我呢?
但顷刻间他就想明白了,人所得到的爱应该是相对平衡的,如果一个人从小有很多人爱他,那他的爱就会毫无保留的给别人,反过来,如果一个人从小就没得到很多的爱,那他自已就会多爱自已一点。
其实他跟沈学清,原本就是两条永远不会相交的道路上的人。
等人走后,许右白慢慢收回手,佯装出来的漫不经心的神色也终于一点点褪去。
“你还好吗?”
“没事。”
许右白偏过头,从蒋子明心疼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怜悯,他忽的笑了,“学长,你不用可怜我,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你喜欢学清。”
长久的沉默,久到蒋子明都以为对方默认了的时候,他忽然听见许右白极轻极轻的声音,
“不,”许右白叹息着,“这也正是我觉得悲哀的地方。”
他不喜欢任何人。
他只是因为伤害了一个对他好的人而感到愧疚。
蒋子明伸出手,将他轻轻抱在怀里,“没关系,我带你去D国,那里有最先进的医疗设备,我不会让你有事。”
说服蒋子明陪他演这出戏并不难,只要将那份癌症的化验单摆在他面前就好了。
虽然蒋子明努力压下最初的惊惶后一直在安慰他,只是早期,痊愈的希望是很大的,但许右白心里其实已经放弃了。
并非真的是什么不幸的病痛,只不过是任务期限要到了罢了。
虽然许右白不相信人性,但他还是倾向于相信沈学清的品性,他生病这事是瞒不住的——如果他生了病,沈学清肯定不会放弃他,那对沈学清来说,他的存在无疑是个极大的累赘。
沈学清那样的人天生就该活在光芒里,很可能会拖累对方后半辈子的事,许右白不是很想做。
“我陪着你,”蒋子明吻在许右白的发顶上,轻的仿佛鸿毛之间的触碰,好像他抱着的是件什么价值连城的瓷器,他不得不小心再小心,生怕把掌心里的瓷器给摔碎了,“我会陪着你的。”
“不,”许右白轻轻笑了笑,唇色显得有些苍白,“我不想拖累他,也不想拖累你。”
顿了顿,许右白脸色有些古怪的盯着他,“别告诉我我还得再演出戏给你看。”
蒋子明知道,只要自已点头,许右白立刻就会从自已的世界里跑出去,就像他从沈学清的世界里抽身那样干脆利落。
他几乎是自暴自弃的闭了闭眼,喉结干涩的动了动,声音喑哑,“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