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青山愣住了。
这个说话尖刻的少年,是他一向聪慧的儿子?
他怎么可以跟长辈这么说话?
“西顾,你疯了,你怎么跟你二叔说话呢?快道歉!”
“我说错了吗?二叔现在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责我们,不就是因为他有个好岳家,不缺钱吗?”
“他根本就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冒着暴露明珠的风险,也要不停地从山上找东西……”
韩青山想要去打韩西顾,被韩青云拦住了。
“说完了吗?没说完继续说。”
“第一次分家后,我们被赶出来,一粒米都没有,如果不是村里人,我们家早就饿死了。”
“可就算村里人给了东西,我们又能吃几天?”
“是,你后来是分了三十两银子给我们,可三十两够做什么?”
“如果没有明珠的系统,我们还要继续做一辈子趴在地里干活的乡下人。”
韩西顾最后几句话,带着不甘。
是,他是很后悔暴露明珠,可他就是没有办法接受韩青云对他们的指责。
韩西顾说完,低下头,不去看别人的目光。
韩青云冷笑一声。
“三十两够做什么?你还真是飘了?”
“三十两够普通农户一家十年的生活。绝大部分农家,一辈子都攒不了三十两银子。”
“我知道你想读书。可在凤溪镇,一年的束脩也不过三两银子。你们家还有四十亩地,供养你读书完全不是问题。”
“即使是到了这里,你们逃来前把大部分粮食都卖了,卖了三十多两银子,再加上路上分的银子,你家至少有七十两银子。”
“房子是颜家给盖,你们也不用花什么钱。这七十两银子供你上学、供你一家吃喝也足够了。”
“若你是个有本事的,去南城书院读书,一年束脩费也才五两,即使加上住宿费也不过十两。”
“南城学院还有奖学金。你成绩优异的话,第二年说不定束脩费和住宿费都免了。”
“这里还分了地,山上还有猎物、果子、野菜。只要你们够勤快,不坐吃山空,日子不会过得差。”
“可你想的却是一步登天,你看不上土里刨食,只想用最少得劳动,换最多的财富,何其贪婪!”
“若你们真是凭借自已的本事挣的,我还真高看你一眼。可你们不过是借助明珠的系统,微劳而获罢了。”
韩青云还想继续说下去,却见韩西顾颤抖着双唇想说什么。
他停下了,冷眼看着韩西顾。
“南城书院?你那天带韩怀瑾出去,是不是就是去了南城书院?他考上了?”
韩西顾的脸色难看又诡异,也不知是喜还是恨。
这几天他在村里打听过,父亲跟二哥也在镇上打听了。
南城书院是专门招收寒门学子的学校,不仅束脩费和食宿费是整个洛城最低的,里面的夫子也都是很有名望的先生。
南城书院名列洛城十大书院第四名。
他从听到这些,就想去南城书院读书。
可别人都说南城书院的入学考试极为严苛。
光招生处准备的招生试题,就有几百套,完全不担心试题泄露。
普通的学生根本就考不进去,能进去的学生都是天资过人的。
韩青云看着他悲喜难辨的表情,想起原身的记忆,声音冰冷。
“是。怀瑾天资出众,招生处的王夫子对他十分喜爱,怀瑾可以直接进入内舍学习。”
“内舍?怎么可能?”
韩西顾踉跄了一下。
“怎么不可能?你是不是觉得怀瑾样样不如你?”
韩青云往前走了一步。
韩西顾后退了两步。
他眼神惊惶,不,二叔怎么会知道他心里怎么想?
“韩西顾,你狂妄自大、心思狭隘,怀瑾待你一片赤诚,可你怎么对他的?”
“那个时候你被迫休学,你恨你祖母,我能理解。可你更恨怀瑾,全家对你最好的韩怀瑾。”
“你刚刚说三十两银子算什么?可你祖父过世时,整个韩家连一两银子都拿不出来,还欠了刘大夫三两银子,这件事你大可向刘大夫去求证。”
“是,吕家有钱,彦彦有钱。可堂堂一个男子向妻子或是岳家伸手要钱,是什么光荣的事情吗?”
“你退学觉得委屈,觉得我二房一家苛待你们。你可知,当时我热孝在身,连去做个夫子、做个账房都不行。我只能去抄书,赚几个钱养家糊口。”
“那一年,韩家的确没钱送你和韩北望读书。你肯定要说那为什么韩怀瑾可以去读书,对吗?”
“你祖父在书院教书时,经常带怀瑾去学院,这个你不会忘记的。”
“你觉得你祖父偏心,我现在就告诉,不仅你祖父偏心,凤溪学院的院长和夫子都偏心。”
“怀瑾那年六岁,正是要读书的时候,我那个时候因为你祖父去世感伤于心,又为家中困境焦头烂额。”
“是陈院长和常夫子亲自找到我,让我一定不要耽误怀瑾。他们不仅免了怀瑾的束脩,还让我热孝过后去书院教书。”
“韩西顾,你自命不凡。可你在凤溪学院读了四年书,可有怀瑾这样的待遇?”
“怀瑾知你不能读书心情抑郁,他就从学院借书给你看。可你怎么看他,你以为他在你面前炫耀。”
“他为照顾你的自尊心,以向你求教的姿态,让你跟他一起学习。可你怎么打击他的?”
“你说他‘资质愚鲁、不堪大用’,说你祖父‘鱼目混珠,不辨高低’。对一个六岁的孩子,说出这样阴阳怪气的话,你可真有能耐。”
韩青云越说越生气,对韩西顾这个自以为是又阴阳怪气的少年,他今天一点脸都不想给他留。
“是,你的确是个天分还不错的人,可你跟怀瑾比差远了。”
“你在书院读了四年书,退学的时候已经十岁了。可你的先生对你最大的称赞,也不过是‘天分不错’而已。”
“于读书一途,你连我都比不上,我只是考运不济,并非实力不足。”
“你可以问问你父亲,我十岁时候读的是什么书,作的是什么文章。”
“读书上,你远不如我,而我也不如怀瑾。在为人与心性上面,你与怀瑾更是天渊之别。”
韩西顾已经退到墙上,后背顶住墙面,才勉强让自已没有倒下。
他不敢抬头,他怕看到二叔冰冷又鄙夷的目光。
他觉得自已全身都被剥光了衣服,被人看,被人讽,一遍又一遍被凌迟。
可二叔说错了吗?
没有,正是因为没有说错,他才难堪到无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