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渊朔忙到寅时才有喘气的功夫,沈夫人已经醒了,她目光呆滞地定定望向圆桌上摆放整齐的蜡烛。
听到动静,她愣怔偏头。看到沈渊朔那刻,她惨白疲倦的脸上闪烁狰狞的恨意与疼惜。
沈夫人哭哑了嗓子,说起话来如风中残喘的破风箱,呕哑嘲哳:“阿朔,让娘自己待会儿。”
男人冷脸瞥向她,须臾勾起唇角,淡淡嗤笑:“娘,大哥再敢打阿枝的主意,我一定会在他头七那天亲手杀了他,魂飞魄散。”
浅色的唇吐出狠戾的话,坐在床上满脸虚弱的沈夫人再也忍不住,抬手抓起床旁小桌上的烛台,失力般扬手砸向沈渊朔。
她仿佛被抽干所有的力气,匍匐在床榻边剧烈地喘着粗气:“孽子!我当初就该在襁褓中掐死你个煞星!”
“是你害了渊鸷,是你害了我的阿鸷!我的儿!!”
说着,她捂住嘴,撕心裂肺地猛咳数下,掌心满手的粘腻腥甜。
从始至终,沈渊朔就像个旁观的路人,漠然注视着她。
“要怪,就怪他不该在已成婚后还敢惦记我的妻子”,他掷地有声,“况且...爹每日每夜在我与大哥的茶水中下毒,这点娘你敢说你不知道?!”
沈夫人与沈老爷感情甚好,沈家子嗣单薄,大房出了沈渊鸷和沈渊朔兄弟俩,二房毫无所出。
大房二房的老爷皆有妾室,可偏偏如何吃药求佛就是苦苦求不得子。
下毒,是沈渊朔一次无意间撞见的。
自那之后,他便每每提防,不敢轻易接下入口的吃食,他与阿枝的入口茶水都是亲自动手煮过后,用银针试过毒才敢食用的。
与沈老爷同床共枕的沈夫人会不知道她的枕边人、心上人给她最爱的两个儿子下毒?
沈渊朔死死盯住沈夫人。
她颤抖双唇,瞪大的双眼中铺满不可置信与错愕。挺直的腰杆彻底弯了下来,鬓角不知何时染上白霜,整个人仿佛老了十几岁。
沈夫人真不知道自己爱了半辈子的夫君会给她两个儿子下毒。
她猛地摇头,嘴角未擦拭干净的血珠随之滴落:“不可能...不可能!”
“望之怎会给你兄弟俩下毒!难不成你就因为这无稽之谈的猜测去陷害你大哥?!”
望之,沈老爷的字。
沈渊朔嘴角扬起讽刺的笑,没等他出声反驳,耳尖敏锐地捕捉到沉闷的脚步声自院外传来。
他看向陷入自我怀疑中的老妇人:“既然不信,何不若亲口问?”
沈渊朔咽下不耐,转身开门前微微偏头:“我从未想过陷害大哥,即便他窥视我的妻子。那碗药羹也不是我命人去做的,至于娘信与不信,与我无关。”
他的话酷似一把刀,狠狠割在沈夫人的心头,疼得气得她指尖颤抖。
沈渊朔抬手拉开门,抬眼望过去。
布局精致,风水极好的沈府内,红白灯笼交错竟无一人发觉诡谲。
幽暗的光晕下,浑身卷着寒气的沈老爷脚步一顿,由慢变快地匆匆上前来到门前。
“你娘如何了?”
他的精神状态似乎并没有特别好,沈渊朔眯起精明的眸子,不动声色将他嘴角的僵硬和眼中薄薄一层,一触即破的关切尽收眼底。
回答得有板有眼,沈老爷听罢应声,忙招呼他快回去后推门而入。
沈渊朔并没有走远,他的脚步轻盈,落地无声。
房间内似乎传出争吵,随后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出了前院,沈渊朔走在前,接过小厮手中的灯笼脚步匆匆。
黝黑的夜里开始飘起小雪,他们成亲那天是今年的第二场雪。
漫天零碎的雪花如同毛绒球,顽皮地落在男人冰冷的眉眼间。半竖起的墨发粘上不少,消融在狐毛与黑发里。
回到自己的院落里,房间内静悄悄的。
沈渊朔推开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墙角的炭火烧得正旺,他退下门口打算跟进来服侍的小厮和侍女,兀自褪下毛绒斗篷。
搭在长睫尖尖欲掉不掉的雪花瞬间消融,黑睫被打湿成簇。
他踏进内室才注意到床上呼吸急促的女郎。
“阿枝?!”
沈渊朔慌忙上前,刚把人抱在怀里,陆枝就醒了。
看清是沈渊朔,她提着心奇怪地稳稳落地:“我梦到我阿姐了。”
她嗓音沙哑,衣领交错间脖子上乌青的掐痕暴露在男人眼中。
沈渊朔的眼神瞬间淬满寒意,动作轻柔地蹭了蹭她的脖子,听到她微弱的抽气,嘴角竟扬起诡谲的弧度。
他在陆枝吃痛抬眸前抿直唇角:“阿枝,明日与我一同去大音寺。”
心知自己被脏东西缠上的陆枝自然连忙颔首。
最好能一举灭了那轻浮的色鬼,把她恶心呕得不轻。
叫水洗浴耗了不少时间。
两人被折腾到三更半夜,这会儿躺在一张床上相拥而眠。
一开始陆枝还有些害羞,手足无措只得僵硬地仰面而躺。身侧男人平稳轻弱的呼吸声富有魔力,渐渐地,她眼皮沉重,几个呼吸间彻底睡了过去。
在陆家辗转反侧,常常失眠的陆枝久违地睡了个好觉。
在她睡着后,原本闭眼假寐的男人睁开了眼睛。眼底一片清明,丝毫没有困意。
灼热的目光细细描摹身侧女郎娇俏的五官。从她黛眉一路蜿蜒,划过小巧的鼻头定在红唇上。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男人撩起盖在身上的厚被,大手向前一捞把女人捞进自己怀里。
床榻很宽很大,四个人躺在上面也绰绰有余。
陆枝与沈渊朔中间能填下两个人。
“还是这样暖和些……不会受寒。”疯狂给自己补理由的沈渊朔喃喃出声,全然忘了燃烧的火炭,以及发热滚烫的身体。
半梦半醒间,陆枝总觉得有一条喷火的大龙死死缠绕她,将她缠得严严实实,热得她不停扑腾。
一睁眼,天光大亮。
正对眼前滚动的喉结,陆枝有些懵逼地眨眨眼,视线缓缓下移。
触碰到指尖相抵的胸膛时,她仿佛被火辣辣的一幕烫到,忙不迭收回手,如鹌鹑缩着脑袋,低声吸气地埋进被褥下。
头顶飘出一声短促戏谑的轻笑,听得陆枝耳朵尖尖更红了。
她如何也想不明白,分明睡姿很淑女端正的她怎会死皮赖脸地滚进沈渊朔怀里。
听到动静的侍女端着水鱼贯而入,伺候陆枝。沈渊朔自己动手。
换上素雅的淡绿色长裙,陆枝坐在梳妆镜前静静看着侍女手下翻花,挽出端庄大气的发髻。
挑选好配套的首饰,简单梳妆打扮抹上口脂,镜中俏生生的女郎莞尔一笑,晃了某男的眼。
“走吧,莫要让父亲母亲等急了。”
出门前,沈渊朔从侍女手中拿过兔绒斗篷披在陆枝身上,修长的手指绕着系声转动,系了个完美的蝴蝶结。
他笑着开口,伸出手。
陆枝抬起手,被他紧紧攥在手里。
十指相扣的两只手藏在宽大的衣袖下,雪还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