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渊朔笑得轻快,生死忘淡于心:“十年有余。”
自是不会告诉她自己在两年前就撞见了下毒现场,满打满算应是八年有余。
他年长陆枝三岁,现不过弱冠年华。
沈渊朔体内的毒在他幼时便有了。
毒是毒,蛊是蛊。
陆枝微微偏头错开他的亲昵姿态,略显不自在地轻咳:“自娘胎里被下的蛊,后日回门时我会去问问阿娘。”
不过,却有一事存在怀疑。
她从沈渊朔怀中撑起手后退小半步:“大哥和阿姐也是?”
既然下蛊之人想要谋害沈、陆两家会只挑其中一子下手吗?
陆枝觉得,这幕后之人若是自己,她恐怕会双双下蛊,势必让沈、陆两家断了香火。
心中暗哂自个儿心狠手辣,她的话沈渊朔仔细也想过。
“晚上我们去灵堂,大哥已去,娘不该拦下我们。”
他说的话冠冕堂皇,陆枝重重颔首。
大音寺内设有专门的素膳,小夫妻二人在大音寺内转了几圈,分别跪拜求财、求名等殿。
在刻有浮雕的红墙前点水净手,沈渊朔伸手主动帮她拎起拖地的裙摆,两人一前一后地跨进主殿内。
殿内香火浓郁,顶天的金身菩萨矗立在殿中央,比陆枝高出两头的莲花座雕刻的栩栩如生。
菩萨手持圣水,陆枝绕着她不紧不慢地走了一圈,心脏处竟莫名开始传出丝丝痛意。
菩萨的面孔朝前,眼睛却俯瞰芸芸众生。无论绕到哪个角度,她总在看着心有虔诚的人。
忍住丝丝痛意,陆枝双手合十跪在菩萨身前,暗暗祈祷。
大音寺从不缺心诚的人。
直到走出大音寺,站在半山腰吹风,陆枝重重舒了口气。
额角沁出的细密薄汗打湿发丝,巴掌大的娇俏脸上浮现些许虚弱,下唇被她咬得发白印出血痕。
沈渊朔同样也不好受,他比陆枝的情况更加严重。
毒素亏损了身子骨,站在寒风中,他倏然伸出手紧紧桎梏女郎纤细的手腕。
手指因有力而惨白,沈渊朔的脸色属实算不上好看。
额角青筋突突直跳,本就脸色惨白的男人紧锁眉头。
“咳咳咳!”
他抬手捂住嘴,却依旧挡不住从指缝渗出的猛咳。
陆枝眼含担忧地紧紧盯着他,下意识抬手在他脊背轻拍几下。
没曾想下一秒沈渊朔毫无征兆地吐出乌黑的血。
过路的人被吓了一跳,忙不迭加快步子生怕染上半点晦气。
淅淅沥沥的血水自他指缝间滴落,陆枝急得红了眼眶,刚要转头回到大音寺中去寻麋鹿神医,紧扣她手腕的大手蓦然收紧。
沈渊朔颤抖着指尖接过陆枝递来的手帕,轻轻覆在唇角擦拭血渍。
再次开口,他自己都被嗓音的沙哑粗重惊到:“我没事,先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体内的毒素和蛊虫受到大音寺的刺激突然活跃起来,沈渊朔不敢让同样身怀颗定时炸弹的陆枝独自进去。
压抑在心口的阴郁难受随着黑血的咳出反而舒畅些许,沈渊朔更像弱不禁风的病美人了,清隼的眉眼间蓄着淡淡的脆弱。
“怎么可能没事?”陆枝觉得他在匡自己。咳出血了还硬撑。
听到她的话,沈渊朔莞尔勾唇。
冰凉的指尖轻轻触碰她的黛眉,替她慢条斯理地抚平眉间拢出的小山:“阿枝,我很开心。”
陆枝觉得他可能还需要看看脑子,莫不是蛊虫爬进他的脑袋里。
吐了血之后,他竟还能说出他很高兴...
又定睛瞧了会儿,陆枝实在扛不住路人与面前男人炽热的目光,灿灿敛眉扯住他的衣袖催他下山。
同时嘴里不停念叨:“回府我悄悄给你请府医...不行不行,干脆我们在医馆看看再回去得了。”
她的絮絮叨叨得不到回应,陆枝狐疑地偏过头,扫到男人上扬的嘴角眼神一滞。
或许,真的要看看脑子。
两人上山动作很快,下山倒放慢了速度。
山上景色极美,石梯蜿蜒向上。
站在山脚下,雕梁画栋的大音寺仿佛矗立在皓色云层间,散发神圣的光。
一路迁就沈渊朔的身子,陆枝小心搀扶住他。
他也真不与她客气,整个人倚靠在她身上,嘴里哼哼唧唧。
艰难地走到山脚下,重新坐在马车上,陆枝才叹口气。
变故突发,尽管早膳用得多,这会儿也觉得小腹下瘪,腹中空荡荡地咕咕直叫。
沈渊朔是个极心细的,从小桌暗格中拿出两碟小巧精致的桂花糕。
两人一下接一下,不觉间所有糕点下肚。
有时候,陆枝真觉得她和沈渊朔合得来。沈、陆高门大户出身的新婚夫妇不挑食就算了,这会儿一口桂花糕一口粗茶吃得也正香。
皓色衣袖沾染几滴乌血,如雪地中绽放的红梅,鲜艳又刺眼。
注意到陆枝的视线,沈渊朔勾起手指将染血的衣袖朝里翻了几圈,确保外头看不出任何异常。
下毒的事,沈夫人多半已经质问过沈老爷了。
他只吃了八年的毒膳食,不至于吐血只会亏损他的身体机能。吐血多半是蛊虫搞的鬼。
掩人耳目是好事,他们此刻还不想打草惊蛇。
回府的路上,陆枝心跳加速不止,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逼近了。
他们不打算在陆府内唤府医,下令让车夫到一旁暗巷内等着他们,二人并肩钻进医馆内。
车夫是沈渊朔暗中培养的手下,一般人撬不开他们的嘴,陆枝便放心些许。
医馆内病患不多,匆匆请了老大夫坐诊,陆枝搀扶沈渊朔撩开布帘。
老大夫边替他把脉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摸他下巴的小白胡子。
他沉吟片刻,长叹息之:“公子体内似乎有蚕食之物,老朽惭愧只探到皮毛。不过公子的脉象看着极为古怪。”
接下来老大夫说的话却让神色淡淡的沈渊朔都不由流露出几分薄薄的错愕。
“以毒攻毒,公子服用的五葵毒有隐隐压制蚕食之物的作用。不过我看公子已停药数年,那蚕食之物有卷土重来之势。若不及时解决,恐有性命之忧。”
老大夫第一次遇到如此絮乱的脉搏,四面八方都是死路,却又能隐隐约约窥探出死路后稍稍露头的生路。
他暗叹终是学问不到家:“公子可去求见麋鹿神医,说不定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