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焕章笑过之后,放下茶杯。口中又说道:“贤才二字倒是被兄台拆解得当。”
柴煦直身拱手道:“区区诡辩,在先生面前班门弄斧了。”
闻焕章朝着柴煦摇了摇折扇,示意不必过谦。随后张口说道:“不过兄台仍是不诚,小生斗胆相问,兄台真个姓周?”
“自然。”柴煦心中惊讶,但面上却并未表现出来,只是直视着闻焕章说道。
“哈哈哈哈哈,兄台这个周,怕不是百年之前的那个周吧。”
柴煦微眯双眼。
“先生说笑了,自我太祖皇帝得那柴世宗让位登基。天下已定,哪里还有那个周姓。”
“既然如此,那小生便没什么要与客人说的了。”
说罢收了茶具,示意柴煦自去。
柴煦皱了皱眉头,但却并未起身,而是用双指叩了叩桌子,犹豫片刻张口说道:“先生此言似乎有些悖逆,莫非是因为朝中无人举荐征用,便对大宋失望,反而怀念起百年前的柴周来了?”
闻焕章却是哈哈大笑,起身走到柴煦案前坐了。与其相对,同坐一案。
口中说道:“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柴统制倒是深谙此言道理,到了此刻还不承认。小生在安仁村教学这许多年,来往行人皆无法逃过我眼。统制来去虽然皆是去了金锏,分了人马。但在这小小的安仁村想逃过我的眼睛,却是极难。”
柴煦闻听也是一笑。
“既然如此,先生如何竟敢如此靠近柴煦。不怕柴煦被你说破身份之后羞恼,杀了先生灭口?”
“却是奇怪,小生一未呼唤官军,二未告发统制。若只因小生说破统制身份便要杀了小生,那也只怪小生眼拙,看错统制,死亦无怨。”闻焕章毫不在乎柴煦的话,接着说道:“小生想,统制前来拜访,也不是单单为了来杀小生吧。”
言语虽落下风,但柴煦心头却是一喜。旋即便是站起身来绕到案侧长揖一礼,口中言道:“先生果然大才!然先生既知柴煦来意,不知可有良策以教在下?”
闻焕章起身扶起柴煦,口中连连说道:“统制无需如此大礼。”扶起柴煦之后接着又说道:“小生今日既然点破统制身份,便是存了投效的心思,岂能没有良策?请统制上座,容小生为统制谋划。”
二人重定座次,相对坐了。
闻焕章自后室拿出一幅粗略的大宋舆图铺在案上,笑着说道:“自从得知统制所立梁山军并不害民之时,小生便知统制志不在小。便一直有意关注统制,祝家庄一番大得民心,更教小生佩服。便也站在统制角度谋划了一番,聊以自娱。统制今日访我,正当此用!”
展开舆图之后,闻焕章首先说道。
“欲要起事,首要便是创业之地!梁山此地,西进乃是赵宋京师,其中禁军八十万驻守,不可擅入。”
“渡河向北,便是河北之地。然其地虽是土地肥沃,物产丰富。但却处于边军和禁军当中,一片平原缺乏山川形胜,实难守之,也不可为创业之地。”
“故,小生为统制计,唯有齐鲁大地可为统制根基!齐地西靠山脉,北倚黄河济水。南托旧齐长城,东邻汪洋大海,当中一片平原,正是龙兴之地!而且统制还可在此处沟通辽金,购买马匹。其中再行纵横之事教其两方自相牵制,不使其南顾中原。”
说到此,闻焕章眼睛越来越亮,柴煦心头也是愈来愈喜,不敢打断。
“十二齐地之险虽是不如百二秦关,但齐地物产丰美,渔盐铁矿之利也是天下无双!赵宋天下,无非倚重两处。其一是西北,那边有赵宋最为精锐之军。其二是东南,那里是赵宋最为富庶之地!而山东此地如若掌握在统制手中,则沟通两地的汴河便是时刻处于我等兵锋之下!”
“淳化二年之时,赵宋太宗赵光义曾言道‘东京养甲兵数十万,居人百万家,天下转漕,仰给在此一渠水。’可知汴河之重!说的重些,这几乎就是赵宋一条命脉!若夺山东,便是时刻掐着赵宋都城钱粮供给!到时无法依仗漕运,仅凭东京一地如何养得八十万禁军!”
“到时,统制只需依托齐地守备数年。挫败朝廷禁军,把宋军的遮羞布撕开,向天下展示宋军之弱!随后再向天下各方豪杰发出号召,那些野心之徒便是皆会蠢蠢欲动。”
眼见闻焕章似乎说的有些口干,柴煦连忙上前为其倒了茶水供闻焕章润喉。
“如此,统制于山东便可重竖大周王旗!待得天下群雄响应,统制则是四方义军之首!旋即可趁赵宋被四方蜂拥而起的义军搞的应接不暇之时南下江淮,彻底切断赵宋之命脉,汴水!然后即可号令天下威逼东京!”
“那赵宋官家一无果敢血气,二无直谏良臣,三断东南钱粮。三者合一,其除却迁都之外再无他法,然则京师一动,大宋天命便动!如此,大事便成矣!”
听得闻焕章高论,柴煦仿佛醍醐灌顶,整个人呆坐此处,心头狂喜。
旋即一把抓住闻焕章双手,口中言道:“柴煦真是上天护佑,能在此地得遇先生。听得先生拆解,柴煦豁然开朗!柴煦今日方知当年刘先主得遇武侯之时是何等的激动!”
说罢松开了闻焕章的手后退两步,深深一礼,说道。
“能得先生,柴煦之幸,梁山之幸,亦是大周之幸!柴煦从此愿躬听先生教诲,望先生助我一臂之力!柴煦愿对皇天起誓,今生今世,必不相负!”
闻焕章当下感动,连忙上前扶住,急急说道:“统制何须如此,小生早便说了,本就有意投效统制。今后便是在统制手下为臣,如何敢受君主之礼!”
当即下拜,定了君臣之分。
柴煦大喜,当即差人留了封未曾落款的书信与林冲府上。随即便是伴着闻焕章一同归了梁山。
此时梁山之上正在大肆招兵买马,热闹的紧。
只因梁山一二年的光景都是未曾害民,反有义举。在江湖和民间传开了偌大名声,因此慕名而来之人络绎不绝。
柴煦向众人介绍了闻焕章,时文彬却是惊喜,口中说道:“小可在郓城做得知县时,也常常闻听先生姓名,仰慕先生高才,只恨福薄不曾得见。今日不想却与先生一同在统制麾下效力,实乃小可之幸。”
众人其乐融融,寒暄一阵。便是正式开始议事。
柴煦端坐上首听得底下五人汇报。
这一个多月以来,依靠独龙岗上两庄钱粮。梁山军如同吹气球一般扩张到了万余人,部队扩充四倍,原定的千总编制已经不足以划分。因此,这头一桩事,便是增设千总以上军职,以便统辖军马。
厅前一番讨论,后由柴煦拍板。
梁山最高首领柴煦仍称统制,其下设左右长史,主管内政与纪律之事,由王伦和时文彬担任。又设左右军师,主要负责梁山战略战术事务,由朱武和闻焕章二人担任。
而军中职位,千总之上,增设提辖之位。与以往不同,却是并不掌兵。如有战事,则由柴煦分派千户归其指挥。
提辖设立两位,一是水军提辖阮小二。其虽是并无战功,但却使得梁山水军从无到有,此功不可抹杀,因此升为提辖。
阮小二却是未曾想过自已会被任职如此高位,只因自已大部分时间都在梁山督造战船训练水军,除早先广济河外并无一点战功。当即大喜,身为阮氏三雄最为沉稳之人竟是直接走到厅中给柴煦磕了三个响头!
起身之后更是赌咒发誓,若是有负柴煦便教自已不得好死。
柴煦摆了摆手,说道:“我信兄弟如同信我自已,如何需要赌咒发誓?”旋即安抚了阮小二一番开始说下面的任命。
另一位提辖当仁不让,便是杜壆,众人皆是无话可讲。
而自此二人之下,众将皆为千总。无他,只因部队扩张太快,因此麾下将士的官职也是水涨船高。
阮小五阮小七为水军千总,各领一支船队,共两千三百多人。
史进李应为马军千总,提领梁山全部马军,共计一千零八十三人。
刘唐杜迁陈达杨春雷横五人任命为步军千总,各自提领一千步卒。
又提朱富做梁山酒店大掌柜,全权掌管山下酒店。由杜兴做其副手,掌五百机灵的喽啰。专司探听情报,接纳好汉之事。
而朱贵则是被调上山也做了个步军千总,朱贵得知之时,整张脸笑得都皱了起来。他本也不欲一直被酒店所困,眼见兄弟们皆在山上杀敌建功,他同样眼馋。今时不但弟弟被升职,自已更是有机会立下军功,却是如何不喜。
而栾廷玉则较为特殊,因其教出了祝家龙虎彪三杰。被柴煦任命为步军千总的同时,又兼任梁山全军教头,负责教习兵卒武艺。
最后所剩五百余人,选出两百精壮作为柴煦近卫,平日里由朱仝提领,称护军,与千总同级。余者尽皆散为两位长史手下爪牙,协助王伦时文彬二人整肃纪律。
至于军侯及其以下,则按历战功劳大小依次封赏。
今日只见梁山之上个个封赏,人人升职。全山皆是一片喜气,柴煦眼见梁山红火,心头也是高兴。遂在山上大摆宴席,宴请百夫长以上将士。于是便即差人准备,自已则是回了房间欲要休息片刻。
方过盏茶时分,柴煦只听门响,不由奇怪。
打开房门,却是时文彬和王伦在外。柴煦引了二人进来到案前坐定,当即问道:“二位兄弟如何到此?可是方才厅前有话不便讲出?”
时文彬与王伦对视一眼,当先拱手道:“确实如此,借此时机来见统制。便是事关纪律,有一事须得与统制言说。”
柴煦正襟危坐,说道:“兄弟但说无妨。”随后一伸手示意时文彬讲来。
时文彬皱了皱眉,开口道:“统制,若说肃清梁山纪律,其实不难。时文彬虽说才疏学浅,但铁面无私却自问能够做到。此事因而难者,却在统制身上!”
柴煦本想听听是谁敢违抗命令不遵时文彬的军法,听得此,不由一愣,说道:“我?兄弟,此话如何说起,柴煦虽说不敢自夸清正,但却也能做到不徇私枉法干涉兄弟。这纪律如何却难在我身上。”
王伦苦笑一声,说道:“事情坏就坏在统制这句‘兄弟’上了,我梁山虽说规模广大,架构众多。但却大多互称兄弟,统制所定职分,除统属划分之外,并无他用。梁山军中,上下级观念仍是淡薄,只因统制不称职位所致。”
时文彬接过话来。
“没错,统制带头,麾下将士纷纷效仿。匪气不除,各个面对军法都护各家兄弟,如此局面怎生肃得纪律?”
柴煦沉默半晌,说道:“此事确是本统制之错,两位长史说得对。既如此,我从即日开始,与众将皆称职位,凡在正式场合,断不再言兄弟二字。”
时文彬点了点头说道:“如此便好,这纪律我二人也好执掌。”
柴煦叹道:“只是本统制如此已有一年,麾下将士怕是一时难以改变过来,倒要辛苦二位长史了。”
王伦却是轻捻胡须,口中说道:“统制无需担忧,就在方才,小可已和时长史定下一计。此计一成,便可教我梁山军马潜移默化,初步有个上下观念。”
柴煦当即追问:“如何行事?”
时文彬笑道:“分案食之。”
柴煦思索一会,豁然开朗,说道:“果然妙计,在宴会上改大桌为案。如此可教众人各用一餐,到时便可依照职位分发菜品酒水。”
柴煦说完,略顿了顿,又是说道。
“但往日皆非如此,突然有此一变,我恐将士们接受不了。”
时文彬接过话头,说道:“此事无碍,今日封赏,众将官皆是千总,酒饭自是相同。不同者唯有杜壆,阮小二,二人作为提辖。到时统制只需在宴会上大叙其功,言说为酬其功,方才额外赐下酒菜,如此便可。至于那些军侯和百夫长。便不必说,他们前日大多还是底层军官。今日初次赴宴,有酒有肉便是足矣,又岂会不满。”
柴煦听得,遂纳二人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