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以来,文丰镇发展出了全国闻名的螃蟹产业,市面上打着某湖招牌的大闸蟹,十有八九是这里出去的洗澡蟹。尽管如此,文丰镇比起星呼市的其他乡镇,除了经济略强、农田换成蟹塘外,并无二致。
潘福根养父母的老房子在村子里,村外有一片空地,农忙时供村民们晒粮食,平时当作停车场。已是深夜,警车停在空地上,不用担心挪车问题,老J走在最前面,老K举着执法记录仪跟在后面,戴家泽和张东旭一左一右,把潘福根围在中间。
“我们给你方便,你也要给我们方便,”张东旭不放心,不停地提醒潘福根,“就算你这次跑了,也不能跑一辈子。现在科技这么发达,几十年的逃犯都能抓到……”走了一路,念叨了一路。
“到了。”眼前的院墙刚刚超过头顶,墙头爬满了扁豆。潘福根举着被铐起来的双手,在扁豆藤里摸索着。不一会儿,摸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打开门走进了院子。潘福根几年不回家,钥匙却跟几年前一样,放在同一个位置。
几人站在院子里。戴家泽小声问:“我们这么进来,会不会吓到老人家?”潘福根伸出手,说:“我喊他们,没事的。就是这个手铐,能不能……我怕他们看见了担心。”
张东旭脱下外套,盖在上面,算是遮住了那副亮闪闪的手铐。潘福根还想争取一下,张东旭摇头拒绝了。取下手铐的风险太高了,没人能承担这个责任。
潘福根也不多说什么,就在院子里喊起了父母。晚风微凉,虫鸣阵阵,房子里一片沉静。潘福根又喊了几声。
“不会去看蟹塘了吧?”正猜测着,屋里一阵窸窸窣窣,又安静了一会,才有一个苍老的声音,略带害怕地问:“谁啊?”
“是我爸爸,潘有祥,”潘福根向戴家泽简单介绍了一下,应了起来,“爸、妈,是我,潘福啊。”这句话就像金属钠扔进水里,屋子里立马沸腾了。
“快快快,儿子回来了。”屋子里传出另一个苍老的声音。潘福根又介绍起来:“这是我妈妈的声音,她叫杨丰年。”
东房间、堂屋的灯依次亮起来,两个老人腿脚不便,但还是迅速地冲了出来。冲到一半,他们看清院子里不止有潘福根,还有一二三四个人,又愣在原地,战战兢兢地打量起来。
“爸妈,他们都是我朋友。”潘福根带着戴家泽几人走进堂屋。屋子是农村最常见的布局。四面墙上的白漆翘起、脱落,靠北墙一张长条台,正中间供奉着观音菩萨,其他地方放着杂物。靠东墙一张四方桌,褪色的菜罩下,是两三个吃剩的菜。
戴家泽很想劝劝他们,隔夜菜不能吃,但看着这样的居住环境,实在开不了口。
刚刚老两口出来得急,潘有祥胸口露着,杨丰年鞋子穿反了。他们手忙脚乱地整理衣服,同时招呼戴家泽几人随便坐。忙来忙去,也只找到他们平时坐的两张椅子,只好陪着大家一起站着。
“福根呐,你怎么半夜回来,带这么多朋友,家里也没个准备。”杨丰年边嗔怪潘福根,边让老头子赶快烧水。
“水就不喝了。”张东旭拦住潘有祥,示意潘福根抓紧时间。
“爸妈,”潘福根嗫嚅地说,“你们别忙了,我就是回来告个别,待会就要跟他们走了。”
“怎么刚回来就走?”孙丰年的脸揪在一起,像要哭出来,她乞求一般地问,“能不能不走,家里也有工打的?”
潘有祥盯着盖在潘福根手上的衣服,摸出一包烟,夹出几根,递给戴家泽几人:“你们路上辛苦,别嫌老爷子烟丑,抽一根歇歇神。”
戴家泽几人连连摆手:“老人家,我们不会抽烟。”轮到潘福根接烟,他生怕手铐被看见,站在原地,说:“爸,我戒烟要几年了,你也少抽点,保重身体。”
潘有祥见潘福根这样,心里已经明白了,他叹了一口气,回头劝孙丰年:“他娘,儿子知道回来看我们,已经有心了。别耽误他们年轻人办正事。”
孙丰年也意识到不对劲,颤颤巍巍地走到潘福根面前,想伸手摸摸他。戴家泽和张东旭往前半步,警惕地盯着他们。孙丰年被吓了一跳,又把手缩了回去,眼泪静静地流下来,顺着脸上的沟壑滴到了地上。
眼看潘福根的脸也团了起来,情绪渐渐不受控制,戴家泽和张东旭一人拉着他一边的膀子,把他半拉半拖地带走了。老J和老K连忙上去扶住两个人老人,让他们不要跟着。
戴家泽、张东旭带着潘福根走了很远,还能听到孙丰年的哭声。到了停车场,临上警车的时候,潘福根向着老房子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一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