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北门又称为吉顺门。二人的车停在门前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阳光残留着几分火辣，肆意泼洒在“吉顺门”三个大字上。
未萌听着沧明叫停了马车，心头忽有些七上八下。
穆安一路上都握着她的手，上车时说笑了几句之后，他便阖着眼，眉心微蹙，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她不想扰他，只掀了帘子瞧着一路上的景致。
眼见车停了下来，可他却还是一动不动。他越是沉默，未萌心里越没底，不知这卢麟和穆安，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往？
她正暗自琢磨时，便听沧明在外面道了声“世子爷，人来了。”
穆安这才缓缓睁开眼，对上未萌有些不安的眼睛，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你留在车上，我去打个招呼便来。”
未萌点头，想到吴繁的话，还是嘱咐了句“当心着些”。
他勾了勾唇，还未开口，便听到外面有人大声质问道：“这是谁的马车，竟然敢挡了甘州节使的路？”
未萌只听到一声极轻的冷嗤声，面前的人面色忽得冷肃下来，目光含着冰霜一般，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旋即掀了帘子躬身下了马车。
未萌的一颗心顿时悬了起来。
“好大的口气，我倒要看看，是谁打着王节使的名头唬人？”穆安长身玉立停在车旁，冷声说道。
迎面几丈远是一支百来人的队伍，为首那人虎背熊腰、威风凛凛，一袭金漆山文甲在日头下闪着炫目的光彩，胯下漠北神驹高大健硕，正肆意地喷着响鼻。
他眯起眼细细端看了面前的男子，他虽穿着一袭家常的石青色右衽圆领长袍，可身姿挺拔气度不凡，孤身立在那里，却有着万马千军的气势。
再看眉眼，剑眉入鬓，一双凤目含着凛然的光彩，清俊夺目却又清冷肃杀。
熟悉的记忆一瞬间涌了上来，那人倏地敛了面上张扬的神色，翻身下马，拱手道了句：“原来是少将军。”
穆安抄手朝前踱了几步，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似乎才认出他一般，冷声说道：“我当是谁呢，这么大的排场，原来是卢大将军，难为您还记得穆某。”
卢麟不防他这么说，神色微变，旋即又上前一步，道：“在下是老将军一手提携，就算是忘了爹娘老子，也不敢忘了老将军和少将军的恩情。”
他言之凿凿，穆安眯起眼对上他的眼睛，四目短暂相接，穆安便挪开了眼睛，冷嗤一声，“我听说卢大将军眼下已经是甘州王节使亲任的兵马留后，卢大将军真是一路高升啊。”
卢麟见他笑里藏刀，便也敛了笑意，只大声道：“大军既然留在甘州，那自然得听从节使大人的调遣。蒙了节使大人的赏识，才有了我卢麟的今日。”
他不光说的大声，连“在下”也省了，只道“我”。
他话中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当年的恩情是当年的恩情，眼下他人在甘州，甘州节度使王锺，才是他的主子。
穆安蹙了蹙眉，淡声道：“还得是节使大人慧眼如炬，才没将卢大将军给埋没了，我这厢倒该替家父给卢大将军赔个不是了，他怕是眼瞎了，竟只给卢大将军小小守备一职，真真是委屈了卢大将军。”
卢麟不妨，挑起两道粗眉来，连头上兜鍪插着的翎羽也不自觉地抖了抖。
城门处本就人来人往，卢麟一身耀眼甲胄，穆安又是天人之姿，二人就算是停下来说几句话，也能引得众人侧目。更别说眼下两人各不相让，言语间锋芒毕露，口中又是节使又是将军的，将过路的百姓悉数都吸引了过来，二人便被里三圈外三圈地围在了当中。
未萌透过纱帘瞧得到四周聚满了人，个个都伸长了脖子往人群里瞧。穆安与卢麟的话她听得真真切切，先头忐忑的心反而平静了下来。
穆安不会不知道，眼下这卢麟举的是甘州节度使的大旗，他拦下卢麟，就是拦下了甘州入城觐见的人马，此事可不是小事。
他等了好多天，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卢麟不过是个由头。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她正想着，便听外面卢麟大声质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穆安睇了他一眼，冷声一字一句道：“我说家父他眼瞎了，才养了你这么一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在军中！”
卢麟一张方脸气得青紫，他抬手指着穆安的鼻子，厉声道：“我告诉你，你就别做那春秋大梦了，常胜军早已经不姓穆了！”
穆安倒没被他激怒了，只冷笑了一声，才抬手捋了捋袍摆，缓缓道：“常胜军怎样不关我的事，既然你已投入往节使麾下，我只问你，你刚才口口声声说家父的提携之恩，这恩情，你打算怎么还？”
冷厉的目光扫了过去，那卢麟倒是一怔，旋即挺直了身子，大手往胸前一拍，“你说怎么着都行，最多不过是一条命！”
“卢大将军既然这么说，那休怪穆某不客气了。”
穆安扬了扬手，沧明便双手递上一张弓来。
穆安身姿高挺，如同一柄利剑插在天地间，缓缓张弓，银色的箭镞带着寒气映在幽深的眼眸中，泛着清冷的光。
四周倏地安静了下来，只听得一片抽气声。
卢麟不防他竟动了真章，不由得朝后退了几步，甲胄铿锵，落在众人的耳中分外响亮。
“穆安，你别不识好歹，我现在可是甘州的兵马留后，是朝廷命官！”卢麟眉心渗出汗来，大声道。
穆安将箭镞对准他，冷声道：“怎么？怕了？”
卢麟四下瞧到众人都直直望着自已，再回头瞧了眼队伍当中的雕花马车，稳了几息，才猛地一拍胸口道：“我卢麟就没怕的时候，你穆少骞要是有种，就朝这里来！”
穆安果真将弓朝下挪了挪。
人群中又是一阵抽气声。
“少将军手下留情。”卢麟身后的雕花马车内，有人开了口，声音清脆。
众人顺着声音望去，只见那车厢前的织金轻罗帘子缓缓掀了起来，一位十七八的年轻女子扶了婢女的手款款走了下来。
身段婀娜、眉眼精致。
穆安不为所动，甚至都没朝那女子看一眼，眼中寒光一闪，那箭便携了风径直朝卢麟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