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世子爷心中仍挂念着甘州的常胜军。”她轻声道。
穆安朝后靠在车厢壁上,拢了拢怀中的人,深深叹了口气。
常胜军这名字是建武帝亲封的。是国公爷穆严一手培养出来的军队,精兵强将、百战百胜,令敌人闻风丧胆。
北燕是鞑靼收复了北方各地突厥各部落后建立的,时常侵扰大宣边界。建武十年,北燕再次挑衅,大肆屠戮北地平民,建武帝龙颜大怒,命穆严为北征大将军率常胜军北上迎敌、甘州节度使王锺率甘州兵马辅助。
两军汇合奋勇出击,可北燕利用地势东躲西藏,这仗直打了四年还不见分晓。
“偏生在快要寻到北燕大汗的裉节上,圣旨却来了,要与北燕和谈,”穆安眉眼冷峻,冷嗤一声,“真是巧。”
未萌从他口中将北燕与大宣这场四年的大战了解了个大概,也不免感慨道:“常胜军声名在外,却在北燕一役屡次受挫。”
穆安微微阖上眼睛,眉间满覆阴郁,只幽幽道:“你也看出来了,自从大军到了北地,粮草便多次接应不上,后与北燕作战,其主力屡屡都能避开常胜军的锋芒,四年仗打下来,也不过才见了那大汗几次面。”
未萌想到了什么,不由得倒吸了口气,没敢开口再问,只抬眼望着他。
他垂眸,下巴轻轻触了触她的额头,“我本来也不信,可从都城前来北地传旨的大臣水土不服、瘫在驿站动不了,圣旨到的时候,父亲已经带着大军出击了。”
说到这里,他声音又冷了下来,“偏巧那次,遇到了北燕主力,那大汗的王子也被一刀砍成两段。”
正是因为这一刀,不光惹怒了主动求和的北燕大汗,也让朝堂上的一些人坐不住了,弹劾穆严的奏折一封接着一封。后来,常胜军便被留在了甘州,五年了,没回到过都城。
“他们的家人大都在这里。”穆安长叹一口,似乎要将肺腑内的浊气吐尽。
见到卢麟后,往昔那金戈铁马的峥嵘岁月忽又回到了眼前,寒冷的北风、肆虐的黄沙、响亮的号角声、还有那些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们有的已经化成白骨,有的落下了一身病痛,唯有他和护国公穆严的几十名近卫返回了都城。
心头的愧疚随着时间发酵,越久远越锥心的痛。
他发誓一定要将他们都带回都城,封妻荫子,永享盛世。也发誓,要让那些在朝堂上混淆视听的人伏法。
当朝首辅沈怀正便是其中之一。
垂眸望着怀中的女子,他攥了攥手。
未萌忽觉他握住自已的手一紧,再细细一听,他呼吸深浅不一,似乎满腹心事。
她曾听云姨说过,穆家和沈家就是在与北燕的大战中结下的梁子。仰头望着他,问道:“当年常胜军易主、穆家被削爵,可都与沈怀正有关?”
穆安有时候会惊讶于她特有的敏感,似乎每次都能将自已的心事猜中。看着她细密的长睫,和长睫下清澈的眼眸,他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
既然曾经拿定主意与她坦诚相待,那也该让她知道两家的恩怨了。
“嗯,”他道,“北燕国土虽广,可是天气寒冷又多风沙,不适合稻谷生长,他们的汗王野心勃勃,觊觎大宣多年,时常挑衅。北燕人骁勇善战又诡计多端,大宣几次迎敌都铩羽而归。后来便与北燕通了贸易,舍些粮食布匹,以求边界太平。从先帝时起,就再未出兵。”
“然而,”他看着她,缓缓道,“建武十年,北燕又一次侵扰北地百姓,消息传到都城,沈怀正却率众臣上书,口口声声称不能再委曲求全,要圣上派兵北上以振国威。”
她没再继续追问,后面的事情她已经知道了,护国公穆严领命北上,内里粮草供给不足、外面北燕狡诈躲避,历经四年,在要取胜的要紧时候却来了圣旨。请建武帝下令和谈的,恐怕又是沈怀正。
他哪里是真的要振国威,他要的是护国公的兵权!
可常胜军留在了甘州,那沈怀正和甘州节度使王锺岂不是有勾结?
“边将结交近臣,按大宣律,当斩。”穆安冷声说道。
未萌也不由得一震,“那甘州节度使王锺,岂不是……”
他知道她想要问什么,正因为是要掉脑袋的事,王锺和沈怀正才做的极其隐蔽,几年下来,竟没露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王锺那厮一向谨慎,从未露出破绽。此次卢麟南下,是我们最好的机会。”他幽幽道。
夕阳穿过车窗透了进来,车厢内如笼了一层金纱,未萌望着他,他面色温润,可眼底却有星芒闪烁。
难怪他等今日等了许久,卢麟果真是至关重要。
“同卢将军一道来的女子是何人?”她问。
方才马车从甘州的队伍中驶过时,她隔着细纱只瞧到那女子的轮廓,大抵也是个美人。
“她是王锺的掌上明珠,叫王飞燕。当年在北地的时候见过一面。这次她来,应当是来看望她的兄长的。”他漫不经心地说道。
“你是说,王节使的儿子在都城?”未萌有些好奇,问道。
对待未萌,穆安一向最有耐心,他便将其中原委娓娓道来。
地方节度使位处边境之地,不光在当地独揽大权,还拥有自已养兵的权利。一旦生出二心,局面便不可控制。
先帝爷永康帝在位时曾一度想削弱节度使的权利,可几次试下来都会惹的边境不安,最终还是无疾而终了。
到了建武帝,他同样忌惮各地节度使的权利过大,登基后便使了个牵制的法子,“邀请”各地节度使世子到都城来小住,至于住多久,那就看建武帝的心情了。
这王锺的世子,年龄和穆安差不多大,从七八就被接来了都城,一直没回去过。
“倒也是个可怜人。”未萌自小没了娘亲,对于这种自小不在父母身边长大的孩子,不免同情。
穆安知道她一向最是心软,想了想,终还是只说道:“日后你若是真见着了,便知道了。”
二人再没开口,手却仍握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