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嬷嬷府上是哪一家?”未萌一面咳一面问道。
长脸婆子被她咳得嗓子有些痒了起来,也跟着咳了两声,才答:“凤州林家。”
“林?可是双木林?这个字我前阵子刚学过。”未萌一面说着话,一面伸出白皙纤长的手指,在那灰狐褥子上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写了起来。
横……竖……撇……点……
这下,两位婆子脸上的神色肉眼可见的变了变。
一旁的刘嬷嬷见状,暗叫不好,自已头一次跟着她,也不知她如何行事,没想到,竟是个不知轻重深浅的人,她这样,岂不是让林家婆子以为她才刚开蒙?!她忙扯了扯她的衣袖,问:“姑娘可知道凤州?”
“凤州?”她指尖划下最后一捺,才停了下来,问道。
刘嬷嬷才松了口气,对连院子都是头一次出的未萌来说,凤州更不知是何处。
“凤州产丝,林家是凤州最大的丝绸商。”一旁的圆脸婆子开口道,对于旁人她倒也不屑于这么自报家门,可毕竟是长公主府上的姑娘,行事又是这样,若是不说清楚,这姑娘怕是不明白。
未萌长长哦了一声,又是一阵咳嗽,半晌,才稳了稳气息,问:“既然是凤州的丝绸商,如何会在都城?”
两个婆子伸长了脖子,生怕她一口气喘不上来,听她开口问了话,提到嗓子眼的心才又搁回到肚子里去。
“都城人杰地灵,是天家所在之地,我们掌柜的喜欢,便迁居在这里。”那长脸婆子按捺住喉咙里的痒意,答道。
未萌又是长长哦了一声,旋即又是一阵咳嗽,拿帕子掩了口,半晌才缓过气来,长脸婆子眼尖,一眼便瞧到那鹅黄帕子上一团殷红。
她张大了嘴,扯了扯一旁的圆脸婆子,那圆脸婆子顺着她的目光瞧到帕子一角,惊得险些叫出了声。
二人齐刷刷地站起身来。万一这二姑娘因着和林家婆子说话而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来,林家岂能担得起这罪过?
“今日叨扰了,改日再来瞧姑娘。”
说罢,也不顾刘嬷嬷再三挽留,忙不迭地走了。
刘嬷嬷有些发懵,话才说了几句,怎么这么急着走了?
未萌心里明白,她瞧了眼锦瑟,二人眨了眨眼睛,便也起身回了星辰阁。
……
傍晚时分,刘嬷嬷立在安乐长公主屋子里回话。
安乐斜倚在贵妃榻上,身后两个穿着素净的丫鬟正替她揉着身子,一个捏肩、一个捶腿。
她今年四十,可发鬓如云,肌肤光洁紧致,雍容华贵,瞧着倒像是个三十不到的妇人。
她双目微闭,身子随着丫鬟们手上用力而轻轻晃着,半晌,才幽幽道:“怎么?那小贱人是红着眼睛进去的?”
刘嬷嬷恭恭敬敬道了声“是”。
安乐一双眼睛缓缓睁开,只冷声道:“和她娘一样,最会装模作样。”
听她提到周氏,刘嬷嬷也不敢多言,只垂手立着。
一旁软塌上坐着的沈念娇闻言,忙接着说道:“母亲说得一点没错,女儿就是瞧不惯她那装模作样的矫情样子,才罚她跪。”
“你还说?”安乐听她这么说,倒有些气了起来,“我听说你罚她跪的时候,被护国公夫人瞧到了。”
“母亲,”沈念娇忙娇声说道,“国公夫人瞧是瞧到了,可一句话也没说,还挽了女儿的手。”
安乐挑起眉瞧了她一眼,道,“连我都摸不清她的心思,更别说是你了,就你这点脑子,日后进了国公府的门,还不知要被拿捏成什么样子。”
沈念娇听她数落她不好,本有些不高兴,可听说日后进国公府的门,她倒又心下欢喜,只道:“母亲说得是,女儿日后多留些心眼便是了。”
安乐瞧着她一副眉开眼笑的样子,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眼前这丫头,早就把一颗心放在了穆家世子爷身上。宫里太后要做主为两家指婚,可今日国公夫人顾左右而言他,一句作准的话都没有,倒叫她平白跟着猜了半日的哑谜。
送走了国公夫人,便才叫了刘嬷嬷过来,没成想,那个小贱人竟在林家婆子面前装病,显然是没安好心。
想到未萌,安乐忍不住冷冷哼了一声,才说:“要不是这商户上门,驸马爷又抹不开面子,谁会想得到那小贱人,不识好歹,还真把自已当正经主子了。”
她话音刚落,便听外面丫鬟叫了声:“老爷”。
安乐闻言,只冲刘嬷嬷和身后的丫鬟摆了摆手,几人会意,鱼贯走了出去。
沈念娇瞧到沈怀正走了进来,便忙迎上前,一面抬手接过他刚解下的斗篷,一面笑道:“爹爹,您回来了。”
沈怀正瞧到女儿,一脸慈爱的笑,“怎么?想爹爹了?”
沈念娇点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爹爹,今天护国公夫人来过了。”
沈怀正怔了怔,旋即仍是一脸温润的笑意,转头望向贵妃榻上的美人,问道:“国公夫人今日过来可说了什么?”
安乐懒懒坐起身来,“也没说什么要紧的,不过是些场面话罢了。”
“护国公许久不来上朝了,近来可还好?”沈怀正在她身旁坐下,问。
“说来也好笑,堂堂一个大将军,眼下倒是整日学着旁人炼丹,穆夫人说他这几日斋戒,去道观里去了。”她一面说,一面摇了摇头。
当年皇后娘娘有心将她许给护国公穆严,好在她没应,否则眼下的她该当像穆夫人一样,独守空房了。
她这么想,便侧脸瞧了沈怀正一眼,即便年过四旬,他仍是风姿不减,身材挺拔、温润如玉,蓄了胡子之后,愈发气韵沉稳、从容儒雅。
这样的相貌风度,不管是哪个女的见到了,都应该喜欢。
想到这里,她只觉得心头猛地一阵酸楚,自已瞧中了不说,连身边的婢女们都被他迷得神魂颠倒。要不是自已当年下了狠手,这府上就不止一个星辰阁了。
沈怀正一面拈了胡子,一面瞧着她目光冷了下来,便柔声道:“怎么了,可是谁惹殿下不高兴了?”
安乐扭过头不去看他,丢下句“还不是林家那商户。”
她没提未萌的名字,这几日为了她,二人不知生了多少罅隙。可提了林家,沈怀正也知道,她还在生未萌的气。
沈怀正会意,只笑了笑,伸手握住她的手,“我的祖宗,这事不是已经定下来了吗?犯不着为这点小事儿气坏身子。”
一面说,一面伸手轻轻抚了她的背。
二人身后的沈念娇再傻也知道,这时候不该留下来扫兴了,便蹑手蹑脚退了出去。
安乐顺势靠在他怀中,娇嗔道:“都怪你,不过是个商户罢了,你找个借口推掉便是了,偏偏还应承了亲事。”
沈怀正神色微变,下巴轻轻靠着她的发鬓,好声说道:“你知道,我自幼贫寒,当年若不是林家资助,我哪里能去都城赶考,更不会中了探花,遇到殿下。”
他声音分外轻柔,安乐忍不住喟叹一声,道:“夫君你呀,就是太重情重义了,换做旁人,早便拿银子打发了,谁还真要把女儿……”
说到这里,她打住了,什么女儿,不过是贱婢生的。
沈怀正见她不说了,便将她拥得更紧了些,“当年是我不好,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气总该消了,不过是一个嫡女的身份、一副嫁妆,替我们换个重义守信的名声,难道不值?”
安乐轻哼一声,沈怀正一双手便顺着向上摸去,她扭了扭身子,娇嗔道:“值,为了沈大人的名声,就算是把念娇嫁过去,也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