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萌只觉得从脚下泛上一丝寒意,经过全身,直到头顶。
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她隐隐猜出了沈怀正对娘亲周氏所做,却不知他竟是如此卑劣,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威逼利诱,害得娘亲不光因为生孩子伤了身子,最终还病死在星辰阁。
未萌握紧了拳!手背上的伤口拉扯的生疼。
可再疼再苦,也没娘亲心里疼、心里苦。未萌忍了许久的眼泪吧嗒吧嗒落了下来。
云姨将手轻轻覆在她手上,轻轻摩挲着,“未萌,云姨本打算晚些再告诉你这些,可不到两个月你便要出阁了,而沈家几番示好,怕是也想将你吸血敲髓,让你为沈家所用。”
未萌抹了眼角的泪,冷笑一声,“沈怀正做下这样丧尽天良的事,竟还想让我为他所用,真是可笑!”
云姨心中暗叹一口,眼下她恨沈家,可若是知道穆家也未必可信,她又该如何抉择呢?
“未萌,”云姨接着说道,“穆家要娶你或许也有他们的打算。”
未萌愣了愣神,她只知道,穆安身子不好,穆家和沈家也是貌合神离,他要娶自已,难道还有别的打算?
云姨深吸了口气,缓缓说道:“这阵子我暗中打听了一下,护国公曾出兵北地,后来皇上准了沈怀正的奏折与北地议和,护国公的五万铁骑便归了甘州节度使王锺所辖。”
这事她也是这两日才知道的,而偏偏今天许氏过来,瞧出了她是先甘州节度使的养女,还道了句穆府见。
云姨心中起疑,现在的甘州节度使王锺曾是养父云嘉副使,他野心勃勃,一直有意取而代之。后来玉贵妃出事牵连到选秀秀女,养父云嘉也被罢黜,没几年便殁了,听说几个儿子也或死或伤、没了音信。
可王锺这节度使当的倒是风生水起,甚至还将穆家五万常胜军管至麾下。
护国公穆严厉兵秣马多年,常胜军一直是他心中至宝,这么拱手送人,他定不会善罢甘休。
沈怀正和王锺,都是让穆严失去兵权的人。
偏偏未萌和云姨,同这两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若说这一切都是巧合,云姨是不信的。
她甚至已经断定,当初在牡丹堂发生的事,也是穆家一手谋划的。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瞧了眼未萌。自从昨日从沐光寺回来之后,她心情似乎分外好,手上虽受了伤,可提起和穆安一道同沈家和二皇子叫板的事,眉眼间还是忍不住的笑意。
少女的心思,藏是藏不住的。
可眼下她面色凝重,烛火明灭,落在她眼中像沉入了湖底一般。
“太后指婚,穆家即便再不愿意,也得同沈家结亲,所以,穆家就选中了我,因为……我身子弱,都城的人都说我活不过今年。”未萌喃喃说,心头蓦地有些酸涩。
从妙颜告诉她那日,她其实便知道,穆安娶她,就是为了她“短命”。明明知道,可这酸涩到底又是为何。
她摇了摇头,抬眼望着云姨,道:“那穆家世子对外人说他身子不好,才和我相配,也是假的?”
云姨抿了抿唇,她也不知其中真假,“我听说穆家世子在北地受过伤,若是伤了根本,倒也可能。”
未萌轻轻哦了一声,他身子有病没病已经不是最要紧的了,反正从一开始便是一场算计,从一开始便都是假的。
她深吸了口气,摒了心头那些纷纷扰扰的杂乱念头,只缓缓说道:“沈家与穆家互相猜忌,我嫁去穆家,沈家怕是想让我窥探穆家动静。而穆家呢,盼着沈家送来的细作早些没了。”
未萌苦笑一声:“两家都打的一手好算盘。”
云姨这才郑重地望着她,缓缓说道:“这便是我今天想说的,不管是沈家还是穆家,你都要防着些,谁也不能信。”
未萌点头。
这样被人掌控和算计,让她忽觉得自已如同蝼蚁一般渺小,又忽有些可笑,自已昨日还当他是朋友,甚至真切的关心了他的“病情”,他心里不知该怎么好笑呢。
瞧着少女那张咬紧的樱口,云姨心下不忍。“他两家虽不可信,你别忘了,你还有亲人,你舅舅还在。”
“舅舅……”未萌喃喃说道,“他在哪里?”
云姨摇头,“沈怀正心胸狭隘,依照他的性子,他定会防着你舅舅,定不会重用他,想必也是在山高路远的偏僻地方做着个小官。”
未萌点头,也好,日后要是想办法离开穆家,也多了一个去的地方。
“未萌,你记住了,你舅舅叫周熙瑞,和你娘是龙凤双生子,比你娘早了半个时辰出来。”云姨嘱咐道。
未萌道了声记住了,心下不免想到了妹妹未有,她们也是双生子,只是妹妹和自已就像娘亲和舅舅一样,已经是天人永隔了。
她轻叹一口,不再言语。
云姨便也不再多言,瞧着她睡下了,才熄了琉璃灯的烛火,出去了。
未萌睡不着,从前想不通的事都渐渐明晰,戳破了那层朦朦胧胧的窗户纸,看到的真相却有些伤人。
他的亲生父亲沈怀正,竟是那样令人不齿的龌龊小人!只是可怜了自已的母亲,明明受辱有了身孕,却还得舍命生下孩子,平白断送了自已的性命。
这世上的男人真是可怖,杀女子于无形,他们却丝毫不受影响。
想到这里,一张极其俊朗的面容便出现在了脑海。
她攥了攥手,想到那日他帮自已挽了斗篷上的挽带,她抬眼瞧了他一眼,他眼睛如同繁星一样。
她虽呆呆的,可她知道,自已心里是暗暗欢喜的。甚至心里还涌上了那么一丝丝的满足,这个都城最好看的男子,是自已未来的夫君。
只是这欢喜、这满足来得快去得更快。
他是什么人?都城出了名的纨绔,整日出入烟花柳巷,天天浸在那里,身上都染上了桂花脂粉的味道。
而自已竟对这样的人动了心思?
她苦笑,转了个身子瞪大眼睛望向纱幔外面,可外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楚,她用力闭上眼睛,不看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