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恩从屋内哭丧着脸走出来的时候,外面的雨下得愈发大了,黄豆大的雨滴齐刷刷落在檐上的瓦片,激起一阵阵白色的水雾。
未萌正仰着头瞧着檐上的水雾,便见一个人走到了面前,遮住了视线。
她将目光调到那人身上,尖嘴猴腮,一双眼睛红的吓人。
“你就是星辰阁那位?”那人开口问,声音沙哑。
未萌点头,她在外面听到了他的哭喊声,依稀听到什么幽然姑娘,怕是那幽然姑娘出了事,而面前这位,正是想要将自已奉给二皇子的沈家二郎。
沈念恩眼露凶光,恶狠狠说道:“你个扫把星,就是因为你,幽然才会丢了性命!”说罢,一只手便想来抓未萌的肩头。
未萌朝后躲了他的手,她猜到幽然出事了,却没想到人已经没了,“是你将她带到凤栖湖的,也是你让她来骗我的,害死她的人不是我,是你!”对于这种人面兽心的人,未萌也没什么好话。
沈念恩像被人戳了肺管子,一张脸涨得通红,抬手便要朝未萌脸上扇去。
“住手!”身后的声音如同惊雷,将噼里啪啦的雨声也压了下去。
沈念恩浑身一激灵,手便直直僵在了空中。
沈怀正大步走了过来,凌厉的眼神扫了过来,“连自已的妹妹也敢打,成何体统,赶紧滚回去,没我的令,看谁敢放你出来!”
沈念恩高高举着的手臂软软垂了下来,旋即又抬起来指了指未萌,冷笑一声,“妹妹?哼,可真是好笑,这府上谁不知道她是怎么来的?父亲,你既然可以……”
他话还没说完,未萌便听的“啪”一声,那原本涨得通红的脸上,猛地多了几个青白的指印。
“逆子!”沈怀正抬手指着他,厉声道了句,“滚!”
沈念恩捂了脸,抬眼望着他,旋即朝天冷笑几声,又扯开嗓子哭了起来。哭得分外悲怆。
安乐听到动静从里面走了出来,见沈怀正一张脸青白,知道动了气,便忙朝一旁的婆子们使了个眼色。婆子们便忙走到沈念恩身旁,一迭声道:“雨大了,二郎君先回去吧。”
几人说罢,便连拉带扯,将沈念恩带出了院子。
沈怀正长叹一口,扭头瞧了眼未萌,说道:“你随我去书房。”
未萌应了下来,咳了几声,只扶了扶头上的玉簪子,跟在他身后往书房去了。
雨滴噼里啪啦落在头顶的伞上,锦瑟将伞朝未萌一侧挪了挪,一串雨帘便斜斜从她身侧落了下来。
未萌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她知道她心里担心,未萌也一样有些忐忑,沈怀正阴险狠辣,自已那些小聪明在他面前不过是雕虫小技。
只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同他走近些,又怎么知道他的打算?
竭力稳了心神,未萌抬脚迈进了沈怀正的书房,只见房内当中是一张花梨木的开阔书案,案上各色方砚笔筒。书桌两侧是两排高耸的书柜,柜子上垒满了各式书册典籍。
沈怀正是探花郎出身,这书房倒露出几分书生气来。未萌心下冷哼一声,尚了公主之后,怕是这些书便也成了他装饰门楣的摆设了。
沈怀正掀了袍摆在圈椅上坐定了,朝一旁的官帽椅点了下下巴,道了句“坐吧”。
瞧着未萌坐定了,他才调开目光,捧起茶盅抿了口茶,才说:“二郎行事不妥,你别往心里去。”
“未萌不敢。”未萌欠身答。说罢,又是一阵咳嗽。
沈怀正搁下茶盅,缓缓说道:“他虽在气头上,可也有他的缘故,你是沈家的人,不管什么时候,胳膊肘都不能朝外拐。”
未萌抿了抿唇,等他说下去。
“从前长辈间如何,都已经过去了,”说到这里,他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她头上的簪子,顿了顿,才又说道,“你是小辈,只管安安心心做你的沈家嫡女,你记住了,这世上最盼着你好的,便只有父母了。”
“这话,我娘亲在世的时候也说过。”未萌抬眼望着他,缓缓说道。
只是娘亲却没提到他。
他目光从她头上的簪子挪至面前的茶盅,蹙了蹙眉,道:“眼下没外人,我便不罚你了,你记住了,你是沈家嫡女,你的母亲是长公主。”
嗬,沈大人倒是分得清楚。
未萌一面咳,一面问道:“老爷当真不记得我娘亲了?”
沈怀正的目光又一次落到那白玉簪子上,他曾记得那女子将这枚簪子抵在她那白皙的脖颈上,眼神清冷,只求一死。
她自然没死成,他知道如何拿捏她,轻飘飘说出周熙瑞三个字,她握住簪子的手就颤个不停。
他以为他再不会见到那簪子,没成想,倒簪在了她女儿的头上。
也是他的女儿。
眼下那女儿甜甜的笑着,口中说道:“娘亲还在梦中告诉我,她心里怪老爷无情,将她锁在院子里不闻不问。”
沈怀正咬紧了牙,他无情?她却比自已更无情百倍。
垂眸稳了心神,他才道:“我刚才说过了,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不必再提。再者,你当叫我声父亲才对。”
父亲?未萌冷嗤一声,娘亲早就说过了,她没有父亲。
沈怀正见她不答,心头也不耐烦起来,冲她摆了摆手,道:“你心里有没有我这个父亲不要紧,可我事事便要为你考量,下个月你便要嫁去穆家了,身边没有可靠的人自然是不行的。文六是我的随从,跟了我许多年了,下个月,便跟着你去穆家,也好照应一二。”
虚情假意之下,果真还是要往穆家安插他自已的人。
“老爷身边的人,未萌岂敢夺爱?”她道。
沈怀正瞧了她一眼,语重心长地说道:“为父也是为你好,去了穆家,凡事你都同商议便是。”
说得冠冕堂皇,未萌冷嗤。
她听云姨提到过,文六是沈怀正的亲信,跟在他身边二十多年。看来沈怀正对穆家确实忌惮,竟挑了文六过去。
去了穆家,他不光能在护国公府暗中打探消息,连自已的行踪也尽数在他掌控之下了,沈怀正倒是打的好算盘。
未萌正想着,便见有随从走了进来,在他耳边小声耳语了几句。沈怀正思忖了一番,便道了句“去请”。
未萌见他有客人,便缓缓站起身来,却听他说道:“你常年待在院子里,或许不知道,穆家世子长的是好看,却是都城出了名的纨绔,最会哄姑娘们开心,日后你去了穆家,也该多留个心眼儿才是,省得被他骗了。”
“骗?”未萌望着他,“未萌不知老爷话中的意思。”
沈怀正幽幽叹了口气,说道:“眼下护国公势弱,他娶你,不过是权宜之计,可一旦护国公被起复,依穆安那眠花宿柳的脾性,定会觉得你碍事,又岂会善待你?”
穆安性子如何未萌早见识过,不管穆家势力如何,他待她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可对于沈怀正来说,就不一样了,穆家被重用,沈大人怕是坐不住了。
阿弥陀佛,未萌在心头求起了佛祖,希望护国公大人长命百岁、大展神威,让沈大人心神不宁如坐针毡。
沈怀正见她双手攥在一起,以为是心头害怕,便趁热打铁地说道:“为父也是为你好,只有我们沈家势大,穆家才不敢将你如何,所以你千万记住,万事以我们沈家为重。”
未萌看着他的眼睛,他言辞恳切,似乎真是个为子女打算的好父亲。
未萌挪开目光,轻轻纳了个福,转身去了。
与其听他一番假话,还不如想想如何能将文六留在府里。
出了书房,锦瑟忙撑了伞过来,二人朝外走了没多远,便见一人大步走来,那人又矮又壮,走路虎虎生风,一看便知是个练家子,可偏生穿了件极不相称的石青长袍,还系了窄窄的腰带,看上去倒像个石墩子一样。
打扮得倒是奇怪,未萌心里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