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过后,梨香园复归于沉寂。一弯新月躲在梨树后,瞧着檐下那抹身影。
屋内摆满了为明天准备的物件,大红的吉服、精美的凤冠、艳丽的霞帔……红红的一片,看得未萌眼睛发涩,索性出来透口气。
托着下巴出了会儿神,她才轻轻喟叹一声,云姨的耳房内一直亮着灯,可她却没出来,离别果真让人感伤,云姨也不例外。
未萌望着树梢后的月牙,心里惘惘的。
隔了几里外的桃花斋,却是一片歌舞升平。越是到了夜里,这里便越是热闹。最近新来了几位北地的舞姬,个个花容月貌、身姿婀娜,只要这些舞姬往台上一站,堂内众人的目光便都齐齐聚了过来。
眼下其中一位正在台上翩翩起舞,舞姿妙曼,惹得众人一迭声地叫好。
三楼一间包房紧闭着门,将这喧闹隔绝在了外面。包房里,几人正举杯畅饮。
为首端坐的人虎背熊腰,方口阔鼻。他举起手中的酒盅对席上几人说道:“来来来,本王敬各位一杯。”说罢,便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席间几人皆陪他各饮一杯。
他放下酒盅,将衣袖往上卷了卷,才道:“许久没回来了,倒不知道都城这六月天比南疆还热。”
云安伯世子吴繁便朝一旁的下人使了个眼色,不多时,便有人抬了个半人高的黄铜冰鉴过来,放在那人脚边不远处。
那人笑了起来,朗声道:“还是你们在都城会享受,瞧瞧,各个细皮嫩肉的,你们瞧瞧本王,脸糙得像树根一样。”
他身旁的穆安笑了起来,捧起酒盅道:“正是有殿下为大宣守着南疆,我等才能享受这安稳的日子。”
景王苏元昌一面放声笑着,一面也举起酒盅,道:“本王当敬你一杯,明日便要娶亲了,今儿还来同本王吃酒,要是让护国公大人知道了,他非得来找本王的麻烦。”
穆安笑笑,仰头饮了杯中的酒,道:“殿下明日务必赏光。”
“自然,”苏元昌拍了拍穆安的肩头,道,“就少骞你同本王的关系,别说这次了,就是下次成亲,本王也定会去的。”
穆安挑眉望了过去,这叫什么话?
苏元昌却冲他笑了笑,“本王早就听说了,太后赐婚,你也没的选,你要娶的沈家二姑娘,是个病秧子,日后,你定是会再娶的。”
这话穆安从前也听到过,甚至自已也对父母说过,可眼下再听,心里却不是滋味。还没成亲就想着再娶,似乎是认定了那“病秧子”活不久了。
一旁的吴繁看到穆安面上神情,笑了起来,冲苏元昌摆了摆手,道:“殿下您该自罚一杯,少骞兄他……可是动了真心了。”
“哦?”苏元昌的目光在穆安那无可挑剔的脸上审视了一番,旋即一仰脖吃了盏酒,才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头,没有说话。
众人都知他这举动的深意,目光都望向了穆安。
穆安搁下酒盅,道了句:“殿下放心,我自有分寸。”
苏元昌点了点头,旋即又朗声笑了起来,道:“吃酒吃酒,往后少骞有人约束了,我们怕是没机会同他畅饮了。”
众人便也跟着笑了起来,穆安抿了抿唇,随着众人共饮一杯。美酒甘醇,一杯饮下去,口舌泛甜。
约束?那会装病的女子,会想出什么法子来约束自已?
想想倒也有趣,目光垂下来,唇角便牵出一份淡淡的笑来。
苏元昌将酒盅搁了下来,道:“这次回来,倒是想向诸位打听个人。”
众人敛了闲散的笑意,只听他说下去。
他便缓缓说道:“本王十五岁就去了南疆,一去便是十多年,在南疆倒也结交了不少朋友,其中一位与本王颇是投缘,或许你们也听说过,他是建武两年的状元郎,他父亲还曾教授过皇兄功课。”
“小弟知道,”吴繁开了口,“他父亲是大宣有名的大儒,叫周泰盛,而殿下这位朋友当是叫周熙瑞。”
“还是你小子厉害,什么都知道。”苏元昌忍不住道了句。
吴繁笑了笑,脸上没一点谦虚的表情。不过也是,吴繁这人不光脑子转的快,三教九流什么人都认识,但凡都城有一点风吹草动,他都能够最先得到消息。
“殿下要打听的人是谁?”一直没开口的邢仲潇白了吴繁一眼,转头问道。
苏元昌敛了笑,压低声音说道:“诸位可听说过先帝玉贵妃案一事?”
众人愕然,此案虽过去了二十多年,可牵涉甚广,即便是穆安等年轻郎君,也知晓此事。
苏元昌目光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才接着说道:“周家便是在那一年将女儿送入了宫,此后事发便再没了音讯。”
众人暗暗叹惋,当初入宫的那些秀女遭逢无妄之灾,死了大半,能活下来的也都不敢与家人往来,不是怕被家人连累,就是怕连累了家人,在那血雨腥风的日子里,也无人敢谈及此事,那些秀女的下落,倒也成了个迷。
苏元昌沾了酒在桌上写了个玉字,然后缓缓说道:“周老太爷年近四旬才得了这么一双儿女,如今身子骨不好了,愈发惦记着这个女儿,本王心下不落忍,就应承了下来,诸位常在都城,自然比本王知道的多。”
穆安垂眸想了想,倒猛地想起那日母亲许氏从长公主府回来后提到过,未萌身边的嬷嬷便是当年送进宫的秀女,是先甘州节度使的义女。
倒也巧了,明日成亲,那嬷嬷自然会来,到时候向她打听一下,或许能打听出什么线索来。
他缓缓道:“殿下既然应承了旁人,我等自会用心去打听。”
吴繁等人也跟着道了声“我等记在心上了,有了眉目便告知殿下。”
苏元昌放下心来,又举起杯来,众人又说笑了起来,直到深夜,才各自散了。
穆安饮酒不少,却醉意全无,甚至脑子比平时还清醒不少,他仰头瞧了瞧挂在夜色当中的那月牙,像人笑时的眼睛,他便也笑了笑,纵身上马。
马在道上小步疾驰,夜风拂过面颊,穆安只觉得分外惬意。可刚行了没多远,便见路旁酒肆里摇摇晃晃走出个人来,脚下不稳,险些撞到他马身上。
穆安蹙起眉来,叫停了马,正要开口,便瞧到这人似乎有些眼熟。
他细细一看,这人竟是陈国公家的四郎,邢仲潇的四弟,邢季潇。
他瞧瞧他身旁竟没个伺候的人,只得翻身下马,一把扶住他,便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气,穆安蹙眉,“怎么吃了这么多酒?”
邢季潇抬眼瞧了眼他,又垂下头去,旋即又抬眼瞧了他一番,才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道了句:“你是穆家世子爷?”
穆安点头,能认清楚人,看来酒吃的还不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