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老师见家中还有阿姨可以照顾庄晓梦,这才与阿姨们交代几句后,满怀担忧与同情地离开了庄家别墅。
那天夜里,庄晓梦一回到卧室便将自已关了起来,任凭门外的阿姨们怎么呼唤,她也不作回应。庄晓梦径直躲进浴缸中,连身上的衣服都忘记脱下来;她蜷缩着身体,将自已整个儿泡在温水之中,仿佛在期待那一池温水能洗尽充斥她满身的悲伤与绝望。
恍惚中,庄晓梦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父母还围绕在自已身旁,为自已庆生的过往的美好片段;她想伸手去抓住母亲的手,却发现母亲的身体正在逐渐变得透明,最后只剩下母亲的声音还围绕在她耳边。在濒死之际,庄晓梦突然醒过来,她冲出水面,惊恐地看向四周的环境,感觉整个世界正在逐渐变得陌生起来,也不知自已身在何处。
门外阿姨们的呼唤声还在不断从门缝儿里爬进来,庄晓梦努力抹去还浮在脸上的水渍,坚强地从水中拖起沉重的身体,透明的水从她的身体里不断往外涌,就好像把她的生命也拽进地板里。庄晓梦打开了房门,阿姨们见到她时都都像是见到了一个陌生人,眼中的陌生感与同情混杂在一起。
一位阿姨见状赶紧上前,一边把庄晓梦拉进浴室为她脱下湿漉漉的衣服,并换上干净的浴袍,一遍让她坐下给她吹干还在不断往外滴水的头发,嘴里满是心疼与安慰的话:“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夫人那么好的人。老天爷真是不长眼!梦姑娘,你得照顾好自已呀!老爷和夫人在天上要是看见你生病的样子肯定心疼死了呀!”。
庄晓梦始终坐在梳妆镜前沉默不语,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精致的陶瓷娃娃,任由阿姨摆弄。
阿姨尽心照顾着庄晓梦,直到陪着她,眼看着她闭上眼睡去,这才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出去。门外其余阿姨们皆唉声叹气,感叹着世事无常。这时,一位较为年轻的阿姨突然提起:“今天好多人上门啊,都是来慰问小姐的。还好她在警局呆了一整天,不然可怎么受得了啊!”。
“唉!这家人怎么就碰见这种事了。你们听说了吗?老爷的公司好像出了什么问题,说是要倒闭了,工人们已经几个月没拿到工资了。”。
“别瞎说!还有晓梦小姐在呢!”。
“小姐都还是个孩子,她能干嘛呀!我觉得还是赶紧找下家吧,说不定啥时候连我们的工资都发不起了!”。
阿姨们尽量压低的讨论声还是传进了庄晓梦的耳朵里。不知道多久,她感觉得累了,才在被窝里缓缓睡去。
黎明时分,被噩梦惊醒的庄晓梦忍不住惊呼一声:“妈!”。
当她醒来,发现自已身处黑暗之中,不禁向窗外看去;此时,天边微光若隐若现。庄晓梦下床后,随便找了一身衣服换上,便两眼无神地来到客厅。阿姨们都还没起床,客厅里只有庄晓梦一人;以往这个时间,孟晴已经招呼佣人们起床给她做早饭了,可今天不知为何,除了昨晚陪庄晓梦入睡的阿姨独自在厨房内忙碌,其余人都像是不见了一般。吵闹声也不再有。
“梦姑娘,这是我刚做的早餐,您来吃点儿吧!”,阿姨将自已刚做好的早餐放在桌上,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对着庄晓梦说。
庄晓梦来到餐桌前,正要拿起刀叉,却见那阿姨突然握住庄晓梦的手,温柔地对她说:“您还没洗漱吧!来,我带您去刷牙洗脸。”。
庄晓梦没有反驳,听从阿姨的话跟着她又一同回到卧室,在阿姨的帮助下完成了洗漱。阿姨帮庄晓梦梳了个简单的低马尾发型,又将自已早晨从院里采摘的白色洋牡丹别在庄晓梦左胸前,为她重新选了一套黑色长裙。最后,庄晓梦在阿姨的重新梳妆下,又变回那个精致美丽的小公主模样,只是在她的脸上再也看不见幸福的笑容。
司机早已等在大门外,他见到庄晓梦时,第一句话竟是:“对不起!小姐。我真的不知道会出现这样的事。我那天家里出了点意外,我才不得不让朗常明替我开一次车,我真的不知道他已经三天没休息了。对不起,对不起......”。
司机说着便在庄晓梦面前跪了下来,声泪俱下的模样。
庄晓梦面无表情地看向跪在自已面前的司机,稚嫩柔软的声音只是淡淡地说起:“李叔叔,您起来吧!爸爸妈妈该等着急了,我得去见他们了。”。说完,庄晓梦便径直绕过那司机,朝停在门口的黑色商务车走去。
殡仪馆内,庄晓梦等在火化间;她笔直地站在走廊上,就像是一个人形立牌,毫无感情,双眼陌生。忽然间,身旁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庄小姐,我知道这可能不够,但这已经是我们所有的积蓄了。”。
朗爷爷拄着拐,濒临破碎的眼光注视着庄晓梦,他手上握着的是一张银行卡;而在他身旁还有一个小女孩儿,小女孩儿正双手紧握着朗爷爷另一只手,并用她清澈明亮的双眼看着庄晓梦。
庄晓梦弯下腰想伸手去摸小女孩儿,但小女孩儿躲开了。庄晓梦只好直起腰强挤出一个笑容,对朗爷爷说:“不用了,您收好吧!”。
“五号!庄鸣巍家属!”。一个没有温度的声音在走廊上响起。
庄晓梦朝着声源处走去,只听那个声音继续说着:“孟晴还要等一个小时。”。
庄晓梦只好坐下继续等。走廊尽头,她看见一位老人和一个小女孩儿一同站在清晨的第一缕光中。
从殡仪馆出来,庄晓梦带着庄鸣巍和孟晴的骨灰盒去往墓园,而在她身旁,一个多余的人也没有。就这样,懵懂无知的庄晓梦在匆忙之中将自已的父母下葬。过往与庄晓梦父母联系紧密的人,要么不知道庄氏夫妇的下葬信息,要么就是改道去参加了时喻的葬礼。
庄晓梦处理完父母葬礼的第二天,就有公司的律师赶来与她协商遗产问题。由于庄鸣巍没有及时筹集资金,公司项目亏损,庄氏面临合同违约赔偿以及大部分工人拖欠未付的薪资问题。在财务部决算下,庄氏公司只能宣布破产;而清算内容还包含庄家别墅。
一时之间,庄晓梦从父母双双离世,再到无家可归。好在,学校考虑到孟晴过往的捐助行为,从学生宿舍内为庄晓梦争取到一个床位。
葬礼过后,庄晓梦和林樾归一前一后回归校园。由于车祸给两家人造成的影响,校内同学们对庄晓梦和林樾归之间的猜测也是众说纷纭。林樾归并没有将母亲的死怪罪到庄晓梦身上,可庄晓梦却突然改变对林樾归的态度,事事躲避着他,不再与他出双入对了。
以前,嫉妒过庄晓梦的同学们从此开始看不起她,甚至出言贬低她。每次林樾归得知后都会及时赶到庄晓梦身旁,替她驱赶那些不怀好意的同学。可久而久之,庄晓梦的回避与不反驳逐渐让林樾归产生矛盾情绪。一方面,他不忍心看自已捧在手心上心疼的女孩儿受到委屈;一方面,他也无法放下母亲的死,心中那股偶尔还是会燃起的愤怒之火。
高考前一个月,一次摸底考试结束的周末。庄晓梦忍不住想去看一看那两位不知何时刻在她心底的,站在阳光之下的老人与小女孩儿。
老城中,一栋老旧的独栋房屋外,庄晓梦正站在不远处观看着屋内情形。小女孩儿八岁了,却没有去上幼儿园;她跟在老爷爷身后,一只手里拿着一朵粉红色小花,像是随手从路边摘的,另一只手则紧紧地攥着老爷爷的衣角,生怕自已跟丢了。老爷爷拖着一个巨大的透明袋子,袋子内装满了五颜六色空瓶子,他佝偻着身子一瘸一拐地走着,时不时还会回头对着小女孩儿微笑。见到爷爷的笑容后,小女孩儿也会立即回应出一个天真的笑容。
老爷爷走到自家围栏前,放下袋子,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打开锁后,他先指挥小女孩儿进门,随后才转身去拿身后的透明袋子。袋子里的瓶子因为碰撞会产生出乒乒乓乓的声音,但小女孩儿却觉得异常有趣,会对老人说:“爷爷,那些被你踩扁的瓶子在袋子里唱歌呢!”。
老爷爷露出慈祥的微笑,对小女孩儿说:“那月儿听听看,看好不好听!”。
说完,老爷爷转过身准备关上栅栏时,却见不远处站着一个瘦小的身影,是那么熟悉!他微眯着眼睛,看清了那人的身影,正想开口呼喊之时,那个身影立即就转过身离开了。老爷爷重重地叹出一口气,而身后小女孩儿却不解地向他问道:“爷爷,为什么它们都不说话了?”。
爷爷赶紧恢复刚才的神情,转过头对小女孩儿说:“因为它们累了,该休息了,就像月儿困了就要睡觉一样。”。
庄晓梦走在大马路上,突然大风起,尘土扬进她的眼睛,令她看不清脚下的路,一个不注意崴了脚。庄晓梦感知到从脚下传来的疼痛,一时无法前行的她就地坐了下来。这时,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背后传来:“晓梦姑娘。”。
庄晓梦转过头看去,是那位陪她入睡的阿姨。阿姨手里拿着菜篮子,里面装着许多刚买的新鲜蔬菜。她上前查看庄晓们的伤势,替她检查了一下这才说道:“还好,问题不大,就是扭了一下。您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庄晓梦看着眼前唯一能让她感到温暖的人,依旧说不出话。
阿姨没有责怪庄晓梦的沉默,一路搀扶着庄晓梦将她带到了自已附近的家中。她从冰箱里取出一个冰袋放在庄晓梦脚踝处,缓缓说道:“还没吃饭吧?等我一会儿,我给你下碗面条儿吧!”。
没多久,阿姨就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番茄鸡蛋面出来。她将筷子放在碗边,解释道:“家里没什么可以吃的,只剩这些了。”。
庄晓梦从来不知道,原来一顿饭可以如此简单。肚子的饥饿声使得她一刻犹豫也没有就立马端起碗吃起来。其实,庄晓梦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她身上没有钱,所有的钱都被法院冻结,支付公司的债务。除了自已的随身衣物和书本,很多东西都不让她带。虽然学校给她提供了宿舍,并免去了在食堂吃饭的费用,但周末学校食堂不开火;所以每到周末庄晓梦都只能饿着肚子,一个人留在宿舍,去热水器上接温水充饥。
阿姨看着狼吞虎咽的庄晓梦,不禁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满是愧疚地说着:“您受苦了!可我实在是无能为力了。您知道我有一个孩子,在监狱,我每月的工资都寄给那家人了,家中实在没有能力能收下您了。”。
庄晓梦看似无动于衷,却将阿姨的话真真听进心里。阿姨见庄晓梦依旧只低头吃面,便继续说:“您一定要坚强,一定要活下去。”。
从阿姨家中出来,庄晓梦流着眼泪拖着受伤的脚一瘸一拐地向学校走去。可自那以后,所有人都再没见到过从庄晓梦眼睛里掉下的泪水。
摸底考试出来了,庄晓梦以最优异的成绩被保送进设计学院,林樾归则被林景佑送出了国。在离开之前,庄晓梦最后一次去看了一眼朗家爷孙俩。
围栏外,朗月正蹲在马路边上,手中握有几颗小小的碎石,她拿着其中一块石头在地上画画。庄晓梦徐徐向朗月靠近,这才看清地面上画的正是一个小女孩儿坐在卡车内的画面。庄晓梦不解,便忍不住开口道:“为什么你的卡车是飘在空中的呢?”。
朗月没有抬头,依旧认真作画,只听她稚嫩的声音说起:“我爸爸的车一直都停在云朵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