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走廊上,庄炎看着对面白花花的墙壁,就好像那是一望无际的时光回廊。他思考了很久很久,也听懂了朗月问这话的意思;庄晓梦的身体会变得如此不堪一击,大部分原因是因为替朗家承担了她本不该承担的责任。
庄炎从朗月手中拿过放在塑料袋内的筷子,并替她撕开包装袋后重新将木筷子送回朗月手中,才缓缓开口答道:“这个问题很久之前我也问过她。你应该会觉得我很无情吧,竟然劝她不要再插手你的事。只是因为对我来说,她可能比你更重要。”。
朗月的表情很是木讷,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感;她只是机械般地照着庄炎的话行动着。庄炎替她打开饭盒,示意她赶快吃,朗月则突然抬起头看向庄炎说:“如果没有我,他们应该会活的很轻松吧!”。
庄炎将自已的脑袋转回去,并抬起头望向长廊上方的天花板,回道:“谁都想轻松的活着,但活着的人总要有信念。一个人孤独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太悲哀了,他们需要能够让自已跳出孤独走向世界的力量;而你,就是那根线。你还小,可能不懂,等到你慢慢经历一些事,从自已的思考中找到解决办法的时候,你应该就能知道答案了。”。
庄炎站起身,刚刚打开房门准备进入时,他背对着朗月又说了一句:“快吃吧,吃完进来守着她。”。
朗月虽然感到食欲不佳,可她还是将手中的饭吃了个干净。在她的生活环境下,浪费粮食的行为是不允许出现的。
庄晓梦躺了整整一夜,等她睁开眼时,窗外已经是金光灿灿的一片。在她的床边,朗月正趴在她手腕上,那静谧的面容下是一夜未眠的疲倦;朗月刚刚睡着不到半个小时。
刚刚醒来的庄晓梦还不知所以,直到她扭过头时看见一旁的输液架,顿时反应过来自已身处医院。她想出院,可身体上的无力感以及朗月死死拽着她的手,都令她无法动弹。
一位护士从房门外走来,她大声地询问着庄晓梦的名字,并说:“庄晓梦是吧!医生给你开了住院单,待会儿就转到外科去吧!”。
护士的嗓门儿很大,正好是足以将刚刚睡着的朗月惊醒的程度。
庄晓梦一脸好奇盯着护士说:“很严重吗?为什么要住院啊?”。
护士有些不耐烦道:“你家属应该知道。严不严重我不清楚,医生自已有判断。你的药已经用完了,收拾一下去办个手续就可以走了。”。
庄晓梦还想继续追问,朗月赶紧叫住她,并对护士说:“好的,谢谢姐姐。”。
护士冲朗月满意地点点头,好似朗月方才那句轻柔得似棉花般的“姐姐”打动了她的心。
庄晓梦在枕头底下摸索着什么,朗月便告诉她:“别找了,我没拿你手机。炎哥哥已经替你请了假,你就好好休息休息吧!”。
庄晓梦皱着眉头,很是抗拒地说:“我不用住院,你去找我哥,告诉他我没事儿,不用住院。我公司那边儿还有一堆事情没处理完,这个时候请假,那工地怎么办。”。
庄晓梦说着就要起身,朗月怎么也拦不住。她第一次发觉,表面上看起来瘦弱无力的庄晓梦,竟然拥有如此强劲的力量。
庄炎此时从门外走进来,他方才已经听见了庄晓梦抗拒的声音,便忍不住上来一把将庄晓梦按在床上,居高临下看着她的眼睛说:“林家那小子已经知道了,你瞒不住的。今天无论如何你也得给我住到医院里去。朗月,把她的东西收一收。”。
庄晓梦也是第一次见态度如此强硬的庄炎,他说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是咬着牙根儿说出来的。庄晓梦能感觉到庄炎在隐忍他胸中的怒火,虽然自已心里觉得委屈,却也不再挣扎。
庄晓梦住进的是肿瘤科,她并不能完全理解在医学上肿瘤这个词的意义是什么,但她能肯定地知道,自已身体的某个部分多出了一些原本不该存在的东西;但庄炎并没有告诉她。
独自一人躺在病床上的庄晓梦百无聊赖;庄炎在上班,朗月回家替庄晓梦拿取换洗的衣物,她只好在肿瘤科到处闲逛,偶尔看看病房内的其余病人。
庄晓梦不想知道自已的病况,所以她住进来后一次也没有找过自已的管床医生。她觉得,知道的结果无非是肿瘤转移,自已能在这个世界停留的时间又被缩减得更短;她亦不想知道自已即将面临的是什么。在庄晓梦第一次做手术时,她就已经写好了遗书,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交给庄炎而已。
“你是几床的?别在外面乱看,待会儿过路的人撞到你怎么办?”。一位护士突然出现在庄晓梦身旁。
庄晓梦被吓一跳,立即转过身去,只见在护士背后那间病房内,一位头发都被剃光的女生正对着她微笑。或许是俩人都穿着病号服,那位女生并没有因为庄晓梦的注视变得不满或羞怯,而是露出一张淡然单纯的笑脸。
庄晓梦收回自已跳过护士的眼神,这才将自已的床号告知护士。护士了解后,方才还有些严厉的神情突然就变得柔软了起来,她与庄晓梦随便交代了几句后就转身离开了。
护士走后,庄晓梦又刻意看了看那女生病房,见只她一人,便上前与她搭话:“你好,我叫庄晓梦,你叫什么名字啊?”。
那女生面容苍白没有血色,嘴唇也有些干裂。她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大大方方地从床头柜里拿出一顶假发,然后一手拿着一面老式红框镜子,一手拿假发努力想戴好。庄晓梦见状,立即从女生手中拿过镜子,举在胸前,好让女生更加方便。女生戴好假发又将它理顺后,才回道说:“谢谢你,我叫洛阳。”。
“好有力量的名字。”,庄晓梦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其实她可以抬头看看洛阳的床头卡,但她没有;她是刻意不去看的,因为她想和面前这位女生说点儿啥,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那女生将镜子放好后又继续说:“你是刚来的吧?好奇怪,在医院里说这句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庄晓梦两只眼珠子一转,答道:“大概因为这里是医院吧!”。说完,两位女生对视一眼,相互嗔笑起来。谁也不知道她们在笑什么,或许是笑彼此说了一堆废话,又或许是笑彼此有着相同的处境,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在这无聊的地方以消遣。总之,这是她们唯一可以逗乐的法子。
“送你来的人是你男朋友吗?长的真帅。”,女生羡慕的眼神不断打量着庄晓梦。
庄晓梦只管摇头,说:“不是,是我哥。好可惜,他已经有女朋友了,不然还可以让你俩认识认识。”。
洛阳的笑很自然,也很大方,仿佛在她的脸上就看不见羞涩两个字,她说:“那他女朋友也一定很漂亮。真羡慕,你还有哥哥那么心疼你。”。
洛阳的语气很软很细也很柔弱,可却并没有感伤存在。庄晓梦见到洛阳的第一面,就觉得这个女孩子是个温和的人,一点儿“攻击力”也没有。她走到窗户边上,为洛阳拉起被阳光晒得有些蕴热的窗帘,并说着:“没关系,你无聊的话可以来找我,我就在隔壁。等明天他们来看我,我就多给你挑几个帅哥过来陪你说话。”。
洛阳笑了,笑的很大声,干裂的嘴唇上因为她的笑容正溢出血迹。庄晓梦见状转头向床头柜看去,正好上面放着一杯水;她正要去拿就见那女生说:“不用了,我还不能喝水,会难受。”。
庄晓梦听闻,又在柜面上巡视一眼,发现并没有她需要的东西,便起身离开了,片刻后才回来。等到庄晓梦回来时,她径直来到床头柜前,并从手中拿出两三根棉签;她将杯子拧开,用棉签蘸湿后在洛阳干裂的嘴唇上轻轻点涂着,并小心问道:“疼吗?疼的话我轻点儿。”。
洛阳坐在床上,垂放在大腿内侧的双手不自觉攥紧,她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只是微微张口说着:“不疼。”。
庄晓梦将洛阳嘴唇上的血迹沾湿并擦去后,又继续说:“你嘴唇都干出血了,用这个就不会裂了。”。庄晓梦曾见过许多放、化疗后的病人,因为害怕还自已去网上查看癌症患者的治疗经历、图片;所以她对这些事早就见怪不怪了。
“谢谢。你坐吧,别一直站着了。”,洛阳突然有些紧张,眼神开始闪躲,但她的语气依旧表现得很自然。
庄晓梦已经躺了整整一夜,只想站着,她向后退了半步倚靠在窗台边上,说:“没关系,我躺了很久了。你一直是一个人吗?”。
洛阳将那张苍白的脸扭向庄晓梦,并回道:“我有家......只是他们都不需要我。”。洛阳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仿佛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
庄晓梦突然离开窗台,来到洛阳床边,对她说:“其实我也是一个人。我爸妈都死了,我哥是我小叔家的孩子,我们是几年前才相认的。不过,我哥对我倒是很好。对了,你有男朋友吗?”。
洛阳不解地看向庄晓梦,没作回答。
庄晓梦继续说:“那就是没有了。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洛阳依旧不回答。庄晓梦说:“那就是有了。那你表白了吗?”。
洛阳还是不回答。庄晓梦又说:“那就是还没有。那你想表白吗?”。
洛阳忍不住了,说:“说了又有什么用呢。就算他真的喜欢我,我也迟早会死。”。
庄晓梦便抓住这个机会说道:“起码让他知道有一个女生曾经喜欢过他呀!你都要死了还怕他拒绝你吗?”。
在这两个女生面前,“死亡”这个话题就好像是喝一杯白开水一样的简单,毫无避讳可言。
洛阳犹豫了。庄晓梦一直盯着洛阳,期待她能给出不一样的回答。只听洛阳说道:“我......我没有谈过恋爱,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庄晓梦左眉一挑,仿佛发现了一件多么好玩儿的事一样,双手抱胸,兴趣盎然地看向洛阳:“所以,你喜欢的人是这个医院里的人吗?我哥送我来的时候也穿着白大褂呢!”。庄晓梦觉得洛阳不是一位肤浅的女生,她是不会因为庄炎长的俊俏就高看他一眼的人,除非他身上有什么能吸引她目光的东西;而那个东西就只剩庄炎身上穿着的白大褂。
洛阳的脸上第一次有红晕出现,庄晓梦便觉得自已猜对了;以她多年来观察的经验,洛阳肯定有自已喜欢的人,才会对一个一闪而过的背影念念不忘。她说:“你喜欢他多久了?他认识你吗?你们有说过话吗?”。
“庄晓梦!”,一个稚嫩柔糯糯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庄晓梦循着声音望去,是一脸怒发冲冠模样的朗月。她正大喘着气朝庄晓梦走来,并说:“你怎么在这儿?我刚刚还以为......”,以为她不想住院,跑了!这句话朗月没有说出来,只是说话间她愧疚的眼泪一下就掉了出来。
庄晓梦赶紧上前为她擦去泪水,并说:“以为我跑了吗?放心啦,我都住进来了,要跑早跑了。你已经是成年人了,怎么还总是哭哭啼啼的,让人看了得笑话你呢!”。
洛阳在一旁看得一愣一愣的,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庄晓梦便赶紧向她解释:“这是我妹妹。嗯......不是亲的胜似亲的。”。对于朗月一着急就称呼她全名这件事,庄晓梦也早习以为常了。
然后,庄晓梦又转过头对朗月说:“这位是洛阳,我刚交的朋友。你要叫她洛姐姐。”。
朗月从来不怀疑庄晓梦的社交能力,对于她的朋友她也从来不怀疑,只是擦干眼泪后乖巧地称呼一声:“洛姐姐好!我叫朗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