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晓梦看着朗月这一身的打扮,虽心中感五味杂陈,却始终没在表情上留下太多痕迹。庄晓梦给朗月买过许多衣服,都是现如今的年轻小姑娘们喜欢的款式;她怕太高档的牌子货朗月穿着会感到不适,便一直都是在平价服装店里给她买。只是,她买的这些衣服从来都没有在朗月的身上看见过。
朗爷爷替朗常明的墓地清扫从砖缝里长出来的小草,可朗月看见了却伸手阻止了。她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抓着朗爷爷的手不停地摇头,而朗爷爷似乎也读懂了朗月的心里话,缓缓收起自已那双被烈日晒的黝黑,被老去的血管蜿蜒攀附着的手。随即从庄晓梦手中拿过她怎么也打不开的白酒,径直扭开后捡起放在墓碑前的空酒杯,倒上满满一杯,才又将杯子放回原地,连同那瓶被开过的白酒,皆放回墓碑前。
庄晓梦给朗常明的墓碑鞠了三个躬后,就在朗月身旁蹲下,陪着她一起给朗常明烧纸钱。而这时,已经沉默了许久的朗月才终于开口说话了,她说:“你还要跟到什么时候?我已经成年了,不用你再管了!”。
“月儿,好好跟庄姑娘说话!”,朗爷爷抚摸着朗常明的墓碑,泪眼婆娑地扭过头呵斥朗月道。
庄晓梦顿了顿手中的动作,随后又继续手中的动作。半晌,她才开口说:“如果我们同意你不上学,也同意你出去打工,那你想做什么?”。
朗爷爷在一旁听闻庄晓梦的话,顿感心中一颤;但当他看向庄晓梦时,庄晓梦在脸上露出的从容的微笑又立即打消了他的顾虑。他想,也许只有当朗月经历一些事,才会改变对另一些事的看法吧!于是,他选择了相信庄晓梦!
朗月盘腿坐在地面上,听见庄晓梦的话,她只是微微侧过头轻瞟了一眼庄晓梦拿着纸钱的那双手,随后用冷漠的语气回答道:“我的事用不着你同意。我想做什么也不用告诉你。”。
庄晓梦知道无论自已说什么朗月也压根儿听不进去。待到她将手中的纸钱都烧尽,她才在朗月身旁站起身,并说:“你若是真的不想上学,我可以让你来我这儿实习半个月,实习期间工资我会照规矩给你。如果你能坚持半个月,那半个月过后,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再干涉。”。
朗月听闻,隐隐有些心动,可她知道庄晓梦的职业是什么,便又有些胆怯想退缩。早前为了摆脱庄晓梦,朗月刻意打听了所有关于庄晓梦的事,包括她的职业;也正是因为那次打听,她了解到庄晓梦所处的困境才勉强乖巧听话了几年。
庄晓梦见朗月不回话,便故意刺激她道:“怎么?你不是说要一辈子陪着爷爷嘛?既然不想用我的钱,那就是要用你自已挣的钱。连高中文聘都没有的你要怎么挣钱养爷爷?”。
朗月听得出庄晓梦是在用激将法,可偏偏她就吃这一套。于是,朗月突然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尘,仰着头看向庄晓梦,斗志昂扬地回道:“去就去!谁怕谁!”。
说完,朗月便头也不回地朝来时的路走去。
庄晓梦听到朗月的回答后,随着朗月的身影转过身,她看着朗月的背影以及她走出的坚定不移的步伐长叹一口气,嘴角也不自觉弯起一抹好看的弧度。而在她身后,朗爷爷则站在朗常明的墓碑前,无可奈何地对着那冰冷的墓碑说:“你啊,在那边也别什么事都不做。月儿也是你的女儿,保佑一下她,让她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一生!我已经老了,劝不动她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去找你了。”。
庄晓梦没有搭话,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抚这位年迈体弱,又早年丧子的老人家。
墓园外,庄晓梦找了个借口说自已有事,不和朗月爷孙俩同路,就让俩人先行离开了。在临行前,庄晓梦站在车外对朗月说:“把你的东西收一收,我晚点去接你。别总穿爷爷的衣服,上班了怎么也该穿的像个样子。”。
眼看着朗月爷孙俩乘坐的出租车渐渐远去,庄晓梦才又重新返回墓园。
与朗常明的墓地相隔一个山头的不远处,还有另外两座墓碑,而这两座墓碑便是庄晓梦父母的。十年前的一场车祸,不仅带走了庄晓梦的父母,还一同带走了林樾归的母亲。林樾归没有责怪庄晓梦,但林樾归的父亲却始终都不肯原谅庄晓梦;他认为,如果不是庄晓梦的母亲一再要求林樾归的母亲陪同,恐怕这场车祸永远也不会殃及到他的家庭。
庄晓梦父母的墓地所在,除了庄炎及席乐,便只剩她一个人知道。早些年是为了躲避债主,后来无意之中也成就了两位老人的一个清净之地。望着贴在墓碑上的照片,庄晓梦多年的伪装与坚强此刻也终于得以释放。一个从小被养在蜜罐里的花儿,却在他们走后的几年里将世间所有的苦都遭了一遍。小时候碰到一点点挫折就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她,长大后却甚少掉下自已的眼泪。
从墓园离开,庄晓梦便坐车径直来到了朗月的家。
朗爷爷知道庄晓梦要来,便将家里仅剩的一点点五花肉拿出来做了一顿红烧肉。他每每见庄晓梦那瘦得弱不禁风的样子,便总是以为她没有照顾好自已,每次庄晓梦来家里,都会刻意做一顿红烧肉给她吃。
“来,丫头,吃点儿肉!爷爷别的手艺没有,红烧肉可是我最拿手的。”,朗爷爷见庄晓梦始终不动筷子,便主动给她夹了一块红烧肉。
“谢谢爷爷!”,庄晓梦本来没什么胃口,但又无法拒绝朗爷爷的好意,便再也不顾地大口吃起来。
等到吃完饭,庄晓梦起身主动收拾起碗筷,也被朗爷爷一把夺了过去。只听他说:“你别管了,去坐着休息一会儿吧!”。
无事可做的庄晓梦只好在这落魄的家中四处走走看看,当她看见电视柜子上一张全家福时,突然有一股冲动令她忍不住上手摸了摸。庄晓梦没有见过朗月的母亲,更从未听她们提起过,就连十年前浪祈怀在世时也从未从他口中听说过自已的媳妇儿是何许人也。
“别动!”,就在庄晓梦将要触及到照片时,刚刚收拾完东西,拿着行李准备从房间里出来的朗月厉声制止了庄晓梦。只见她立即放下手中的行李包,并一个箭步冲上来拿走了原本放在柜子上的相框,嘴里满是责怪的语气说着:“没人告诉过你,到别人家做客不要乱动别人的东西吗?”。
庄晓梦见朗月那紧张的神情,也意识到了自已的莽撞,便想立即向朗月道歉。然而,还没等到她开口,朗月便转身就又回到卧室,并重重地关上房门,任凭庄晓梦在门外怎么对她表达自已的歉意,朗月都不再吭声。
就在这时,朗爷爷才行动缓慢地从厨房里走出来。他见到庄晓梦站在朗月门口那手足无措的模样,便主动向她问起:“怎么了?丫头。你站在那儿做什么?”。
庄晓梦转过身看见朗爷爷,犹豫之中还是将自已刚才冒失的行为说了出来。
朗爷爷听闻,原本平静的脸上突然变得有些沉重起来。他看着柜台上原本摆放着相框的地方,思考了片刻后,才对着庄晓梦说:“坐会儿吧!等她缓缓,一会儿就好了。”。
于是,庄晓梦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垂头丧气地来到朗爷爷隔壁的凉椅上坐下。
朗爷爷靠着摇椅,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一定很好奇,我们从来不在你面前提起月儿母亲的事吧!那时候,月儿还没出生。我们家家境不好,我没什么本事,只能靠经营多年的小吃店营生。他父亲也没什么文化,好不容易有个会开车的手艺,进了大公司,却要月月在外跑车。月儿的母亲是农村的,家境也一般,我不知道她和月儿父亲是怎么认识的,只知道俩人回来的时候,月儿的母亲已经怀了她。”。
朗爷爷说到这儿,突然坐起身想要去拿放在茶几上的药盒子。庄晓梦见状,便下意识地帮他拿了过去。她瞅了一眼药盒子,上面写的是“阿托伐他汀钙片”,因不懂药,便多嘴问了一句:“爷爷,您怎么了?这是治什么病的啊?”。
朗爷爷只是笑了笑说:“老年人嘛,身体上总会有点儿毛病。不碍事的,吃了药就好了。”。
吃完药,朗爷爷又继续说道:“原本我是不同意常明娶月儿的母亲,我担心他再娶一个家境不好的媳妇儿,我们家会更难熬。然而,月儿母亲已有了身孕,无奈之下,我只好同意了这门婚事。就在俩人刚刚举行完婚礼,准备迎接月儿的出生时,月儿母亲老家突然来了人,说月儿母亲是逃婚来的,硬要把她带回去。我问常明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但常明支支吾吾半天说不清楚。我抱着刚出生的月儿,眼看着她母亲就这样被带走,她父亲也被那群人揍得半个月下不来地。”。
听到这儿,庄晓梦忍不住问道:“没有报警吗?”。
朗爷爷看着庄晓梦,摇摇头继续说:“月儿父亲不让报警。我问过他为什么,但他始终不肯跟我说实话。就这样,月儿的母亲再也没有回来过,我们也再没有见过她。”。
时间好像治愈了老人家心里这道伤,只是听他说起有关于朗月母亲的故事时,眼中已是如此的平静淡然。
庄晓梦与朗爷爷就这么坐在客厅里等着,等到朗爷爷在摇椅上睡着了,庄晓梦便抓起放在凉椅上的毯子轻手轻脚地为他盖上。很久之后,直到天边斜阳退去,星星开始一片一片地亮起,朗月的房间才缓缓打开。她将朗爷爷叫醒,送他回了房间之后,才拿起行李随庄晓梦一同离开。
出租车内,庄晓梦问朗月:“为什么这么轻易就答应跟我走?你不是要留在爷爷身边吗?”。
朗月没有回答,只是将自已的脑袋放在窗沿,纵容晚春的夜风轻吻她的脸颊。
庄晓梦将朗月带回了庄炎的家。庄炎这几天放假,所以下班后就径直坐车去找席乐了,这几日都不会回来。
“你晚上跟我睡吧!先去洗个澡,明天我再教你实习需要做的事。”,庄晓梦放下手中的物品,正要将朗月手中的行李拿到自已房间,却被朗月一把夺了过去。
只见朗月用她冷漠的双眼盯着庄晓梦说:“我不跟你睡!我要睡那儿!”。朗月的手指向了庄炎的房间。
庄晓梦看了看庄炎的房间,义正言辞地说着:“不行。你得跟我睡!那是我哥的房间,这也不是我的屋子,你不要乱来!”。
朗月听闻这才收起自已的手指,随后满脸不悦地将自已的行李随手一扔,脱了拖鞋便跳上沙发,并说:“那我就睡这儿!反正我不跟你睡。”。
庄晓梦见朗月始终不待见自已,加上一天的奔波已经使她筋疲力尽了,便索性随她去,进屋找了一套自已的睡衣丢给朗月,跟她说:“随你。这是睡衣,你先洗还是我先洗?”。
朗月将庄晓梦扔给她的睡衣丢到一旁,没好气地回道:“你先!”。
庄晓梦无奈摇摇头后,便回房间拿了换洗衣物就进到浴室,开始冲刷这一天的风尘。
朗月见庄晓梦进了浴室,便开始对这个家左右打量起来。她从没住过这一看就特高级的家,也没见过那大到可以当作一面墙的电视机;四周的光亮让她好像仍然处于白天,舒适柔软的沙发也比她家里硬邦邦的凉椅坐着安逸,就连踩在脚下的地毯都比她床上的床单还舒服。这些朗月从来都没有见过也没有感受过的东西全都令她兴奋无比,可这样的兴奋来的快去的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