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且并不愉快的谈话结束后,温璨被他爸若无其事地叫去商量工作了,剩下叶空被佣人又一次领着去参观庄园。
日头渐渐大起来了,佣人问叶空热不热,她沉默不语,对方便殷勤地将她引向了“凉快的地方”。
倚着一栋比主宅略小的三层别墅,远远的叶空便看到了一片偌大人工湖。
风从水面吹来,的确有股沁人的凉意,在夏日里尤其舒服。
只是靠近之后,两人才发现湖边的遮阳伞下还坐着一个人。
佣人倒并不紧张,笑吟吟地上前寒暄起来:“小莲少爷,今天又来钓鱼啊?”
叶空跟在后面,瞧见那个人转头,露出一张苍白却轮廓深邃的脸。
他冲佣人一笑,比了个“嘘”的手势。
佣人放低了声音:“小莲少爷,这天气这么热,您身体又不好,要不还是等太阳下山了再来钓鱼吧?”
他摇了摇头,刚巧远处水面的浮标猛地向下一沉,他脸上露出惊喜神情,立刻开始收线。
叶空就这么站在一旁,瞧着这站起来得有一米八的大男人,和一条鱼艰难拉扯起来,最后还是佣人上前帮忙,他才终于把那条个头不小但也绝对不是什么庞然大物的鲶鱼给钓了起来。
鲶鱼被甩进水桶里,尾巴狂摆着溅起许多水珠。
那男人这才重新坐下,还微微喘着气擦了擦额角的汗。
叶空:……
她觉得自已仿佛看见了混血男版的林黛玉。
“这位是?”
“林黛玉”钓鱼成功,这才把视线转向了一旁的陌生人。
“这位是叶空叶小姐,被大少爷接回来的,和家里人见见面。”佣人问叶空,“叶小姐要在这边休息一会儿吗?这里很凉快的。”
“原来是叶三小姐,快请坐,我对你一直很好奇。”
佣人走远了,说是下去端茶,叶空便也在遮阳伞下坐下来,听“林黛玉”做自我介绍。
“我叫温莲,是温家旁支的孩子,因为身体不好才受了大伯资助,现在算是大伯的养子。”
他重新上了饵,又开始新一轮钓鱼。
“像我这样旁支的孩子,最近家里来了许多,待会儿吃饭的时候你大概就能见到了,里面有几个刺儿头,不过有大哥在,也没人敢欺负你的。”
来了许多旁支的孩子?
叶空有些疑惑,“今天难道是什么特别的家宴?温家居然是这么相亲相爱一家人的温暖家族吗?”
“当然不是。”温莲笑了一声,可那笑意很快就淡了,“他们是来抢继承人位置的。”
他就这样平淡甩出了不得了的话。
叶空不得不侧目望去:“温家要换继承人?”
“你也觉得没必要吧?”温莲说,“大哥就算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也不会影响他掌控温家的能力,我也不懂大伯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们父子俩最近的关系远不如前了。”
顿了顿,他轻声说:“搞得我很慌。”
“……”男人……不,就这张脸加上这气质,叶空觉得叫他一声青年都挺勉强的。
盯着那张轮廓深邃的侧脸,叶空突然道:“你说你是温家的养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来温家是七八岁,那时候我差点就病死了,是大伯和大伯母收留了我,”他好像陷入了短暂的回忆里,“不过正式收养,是这几年的事,我原本觉得也没差别的,不过大伯和大哥都同意了,我也就无所谓。”
“嗯——”叶空突然从鼻子里哼出了意味深长的长调,就像突然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似的。
她微微倾身,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掌支着脸,黝黑眸子打量着温莲,就像在挑选一块猪肉一样冷淡。
“那这么说的话,你也在继承人的备选名单上咯?”
少女的声音平静地响起来。
温莲微微一顿,却露出一个苦笑:“别跟我开玩笑了,叶小姐,就算担心大哥,你也完全不需要把矛头对准我。”
他把钓竿放回支架上,撩起防晒衣的袖子。
叶空瞥过去,看见细瘦小臂上无处不在的淤青,而那些深深浅浅的青色下,覆盖着一个又一个的细小针眼,有一个还很新鲜,显然不是昨天就是今天扎的。
“就我这个身体,能活到三十岁都算我幸运了,我怎么可能去觊觎温家家主的位置。”温莲靠上软垫,出了口气,“甚至就算把那个位置给我,我只怕也会在第一天就被累死——温氏这样的庞然大物,可不是我这种病秧子能承担得起的。”
叶空收回了视线,也靠住了躺椅。
她看起来已经被温莲暴露出来的虚弱打消了方才的念头,可一开口却又无动于衷到了极点:“人的欲望和身体的强弱是没有关系的。”
“这世上有七八岁的小偷和杀人犯,也有七老八十还对少女垂涎三尺的老头子,”叶空慢吞吞地说,“你如果想得到温家,就算你明天就会死,也不影响你今天为此做出行动。”
湖边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直到一阵风吹来,温莲才突然笑起来。
最开始只是小声的笑,后来变成了前俯后仰,上气不接下气的大笑。
可很快,这笑声就混入了咳嗽,逐渐变得越来越痛苦。
叶空看到温莲抓紧胸口的衣服,俯身蜷缩身体,苍白的脸扭曲成极可怕的模样。
她眨了眨眼,起身凑近过去:“你没事吧?”
她拍了拍他因为剧烈咳嗽而不断起伏的背,一边拿出手机打算打给温璨。
这时远处突然响起了一阵混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几个年轻的男男女女的大喊。
“莲哥!我们来烤鱼啦!”
“莲哥……”
叶空转头看去——
就在这个时候,她的手机突然被人抽走了。
叶空条件反射地要拿回来,却只抓住了温莲的衬衫衣领。
而这一个瞬间,她对上了温莲瞥来的视线。
轻松平静的眼神,还有嘴角一丝淡淡的笑。
人体的重量把叶空带得向前一步,眼看她也要跟着摔下去的时候,叶空毫不犹豫地松开了手。
衬衫从她指尖坠落,然后是噗通一声——
湖边溅起了巨大的水花。
温莲落水了。
而远处尖叫四起,无数人的怒吼向她扑过来。
“温莲哥落水了!”
“有人推他下水!”
“杀人了!”
水底下锦鲤四散,风卷走了空气里最后一点湿气,把叶空的长发舞得猎猎作响。
她看着眼前攒动的嘈杂人影,平静地接受了一个事实——今天温家的邀约,不是对她的好奇或者欢迎,而是一个凶恶的陷阱。
难怪温璨要她随意发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