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那书生陆冠臣拨开围在宅院外的人群,冲入屋内,指着那和尚的鼻子骂道:
“你这妖人,又来蛊惑我爹,我家不欢迎你,还不快滚!”
他这一亮相,把那宣讲的和尚和陆大户都给惊到了。
“儿啊,你回来了!”
陆大户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起来,紧走两步来到书生前,上下扫视。
“嗯,爹,我回来了。”
书生应声道。
而一旁的宣讲和尚此时眼珠一转,猛一拍手道:
“看,都说了陆老爷跟佛祖有缘吧,这就是佛祖垂青,让贵公子早日回归。”
“你放屁!”
刚和父亲团聚的陆冠臣勃然大怒:
“我是被我爹委托的人救回来的,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那肯定是佛祖的旨意,才让他找到你的。”
那消瘦和尚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若无佛祖的指引,他又如何找到你呢?”
陆冠臣听着对方的流氓言论,眉毛几乎拧在一起。
刚想反驳,耳边传来父亲关切的话语:
“儿啊,是不是那位姓陆的壮士找到你的?”
陆冠臣转向父亲,点了点头:“没错,是那位好汉,若不是他,我就被那妖怪给吃了。”
“万幸。”
陆大户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随后对说客和尚说道:
“这位师傅,在下犬子已经回来了,就不必麻烦寺里的武僧们了。”
担当说客的和尚听到这话,却满不在乎的说道:
“那不是更证明了贵公子也是佛祖眷顾之人,与佛更有缘了,这村里的佛庙……”
“在说,在说吧。”
陆大户打着哈哈。
没办法,光明寺在本地积威已久,就连官府都不放在眼里。
外加上多有愚夫愚妇跟着信佛,在本地可以说是横着走。
自己儿子又性子冲动,陆大户借口将儿子支开。
他可不想得罪对方。
陆老爷不怎么信佛,做生意起家的他就算要信,也只会信财神。
但眼前这位光明寺有名的宣讲大师显然没有那么轻易就放弃吃下陆家这块肉。
“怎么?陆老爷是舍不得那点外财?”
陆老爷迟疑道:“可是若只是在本村修建佛庙,这前后竟需要一万两的预算,这也太……”
“呵呵呵,这算什么啊。”
那宣讲和尚笑道:“想当初,在清源县刘家庄,刘老太爷一下子拿出来十万两银子捐来修庙,可眼都不带眨一下的。”
“十万……”
这话让陆老爷都沉默了。
那刘家庄的刘老太爷他知道,是本地士绅,家大业大。
但是一下子拿出来十万两,怕是把家里所有能变卖的都卖了吧?
陆老爷擦了擦额头冒出的汗:
“这,这倒也不是舍不得,只是……我觉得吧,我这个人福缘浅薄,这一生积累些许薄财已经心满意足,成佛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见陆老爷退缩,那宣讲大师呵呵一笑:
“陆老爷啊,其实这件事不单单是你一人的机缘,而是全村的佛缘啊。你为佛祖修塑金身修庙宇,佛祖定能记得你的诚意,到时候受惠的可是全村所有人。难道陆老爷忍心坏了全村的佛缘吗?”
这个帽子可就扣的大了,陆家是做生意起家,早些时候还没富起来时,都是村里帮衬着,借本钱,借推车,帮着运货。
陆老爷也很感激村里大伙的帮助。
现在一下子提起全村的机缘,等于把这些朝夕相处的村民推到他的对立面。
陆老爷哪里承受得起。
顿时哆嗦起来:“可,一万两我实在是拿不出……”
“那可以适当降低。”
这时,藏在后面的陆冠臣忍不住了,他冲出来喊道:
“父亲,不能给。”
“可……”
陆老爷一阵为难。
他想的是最好能破财免灾。
这光明寺在本地吃大户也吃小民,他实在是惹不起。
陆冠臣强忍打人的冲动。
他因为同窗的事本来就对光明寺有意见,已经私下里调查了不少光明寺的腌臜事。
包括这个宣讲和尚,陆冠臣也托同窗查到了他的底细。
这厮根本就不是和尚!
宣讲大师见陆冠臣又出来捣乱,便皮笑肉不笑的问道:
“公子似乎对我寺有些意见?”
我更想打你一拳!
陆冠臣在心里腹诽道。
但老爹在这里,并且光明寺能量之大是他无法想象的,所以他还是希望用和平的方式解决问题。
但满腹怒气实在难以发泄,于是那目光看起来要多渗人有多渗人。
“尔等蒙蔽百姓,敛财无数,我当然有意见!”
听到这话,那宣讲大师哈哈一笑:
“我蒙蔽百姓?”
他转身面向院子外探头探脑的村民与他带来的托。
“各位,你们有感觉被我蒙蔽了吗?”
下面的无知村民在托的带动下纷纷呼应:“绝无此事啊法师!”
“就是就是,听法师讲着人人皆可成佛,只令我们这些乡野匹夫茅塞顿开!”
“法师你说过我们家狗剩也有成佛的机缘,我绝对信你!”
“小陆你快别闹了!”
陆冠臣难以置信的看向那些同村十几年的村民。
才几天不见,这些村民竟然被蛊惑成这样。
那几具金身佛的功效就这么好?
忽得,陆冠臣嗅到一股淡淡的异香。
这股香味很淡,不仔细的根本闻不到。
但这不知何处飘来的香味令他头脑顿感一阵昏沉。
猛地摇了摇头让自己清洗后,不知怎的心中对光明寺的怨愤突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心神一阵迷茫,好似心中急需一个依靠。
那宣讲大师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如何,陆公子,如果觉得空虚的话,不妨皈依我佛,免你蹉跎苦,修成正果。”
书生却要开口,忽然感觉清风拂面。
一阵清凉之意随着微风带走了大脑中的昏沉。
与此同时,周围嘈杂狂热的村民也顿时安静下来。
互相看看,陷入一片迷茫之中。
一个隐蔽的角落里。
一个光头仰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而他身边,赫然有几根熄灭的法香。
陆余生穿过不知所措的人群,走到了陆家院里。
“陆大侠。”
见是陆余生,书生顿时心头一喜。
方才他赶超对方急着回家,全然忘却了对方。
本以为对方已经走了,还好来的及时。
书生不是傻子,自己前后两次反差。
显然是刚才闻到的异香有问题。
而陆大侠的本事书生是知道的。
自己清醒过来,肯定是因为那股清风的缘故。
陆余生走进来后,先是和陆员外,还有书生见礼。
随后转向那位宣讲大师:
“这位大师,方才陆某在外听的明白,您说建佛庙是为了试诚心?”
“这是自然。”
那和尚说道。
“为什么要收钱?”
那宣讲大师一愣:“什么?”
陆余生继续说道:
“既然你说建佛庙是为了普度众生,令人人成佛,何必贪图凡间的财货?这么多银子,别说对普通人都是天文数字,就算对这位颇有家资的陆员外来说是伤筋动骨的数字,佛祖建寺庙,要钱作甚?”
这个问题,对于替光明寺游说的宣讲大使来说是经常被提起了。
这也是他们光明寺业务发展过程中绕不开的话题,对此,这位宣讲大师早有所料,也早有研究。
通常人们会说反复强调自己的诚意有多么炽烈,无需金钱证明,但实际上对于凡人来说,再没有什么比金钱更有效的证明手段。
发誓赌咒任何人都会,但真金白银拿出来,就不是所有人都做得到了。
诚意这个话题,可以说是自己的主场。
“哈哈,这位施主说笑了,佛祖要的不是贪图凡间的金钱,只是需要你们拿出诚意。”
“诚意?那是什么?你不是说因为陆员外与佛有缘,才得佛祖青睐么?既然人已经有机缘了,在要诚意何用?”
那宣讲大师皱了皱眉,片刻后说道:“机缘与诚意,当然缺一不可,不然难道要我们寺僧众求着你们成佛吗?”
陆余生当时就笑了:“这不是自然吗,修行不就是这样,你们现在不就是在生拉硬拽,求着别人来付出诚意好成佛吗?”
而不待那宣讲大师反驳,陆余生已经进一步说道:
“诚意是互相的,陆老爷有成佛的诚意,你们光明寺僧众度化世人的诚意又在哪里?动动嘴皮子说你与佛有缘就行了?这公平么?”
“这……”
宣讲大师瞠目结舌,倒不是陆余生的话有多么无懈可击,而是一直以来,接着光明寺的余威,还从未有人敢这么深入的和他辩解。
不过,对方的话也不是无懈可击,宣讲大师咳嗽两声,辩驳道:
“施主说的有理,但不多。”
“出家人一心向佛,并无余财,这才需要善男信女的供奉。”
“若是人人都不出钱,这庙,如何建起来呢?”
说完,这位宣讲大师便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正所谓庙不是一天盖起来的。
无论怎么辩驳,动土都需要掏钱,他围绕着这一点来说,便能无往不利。
可谁知,对面的陆余生只是从嘴角扯出一个轻蔑的笑,随后开口道:
“这个吗,陆某拜过的寺庙不多,也就那么一个。”
“那寺庙里的和尚对我说,这座庙,是他的祖师,带着几个师兄弟,自己一点一点建起来的。”
“和尚们自己平整地面,打地基,从山下往山上一点一点运石料,砍木造横梁,用做法事的钱请匠人造牌匾。”
“和尚建庙,住庙,修佛,敢问这位法师,他们可有诚意否?”
“啊……这。”
那位宣讲大师此时说不出话来。
这让陆余生更加确定他根本不是和尚。
因此他方才说得,正是老光明寺的历史。
在本地,只要是知道济缘大师的人,就一定听说过大师们徒手建寺庙的传说。
而对方连这都听不出来。
要么不是和尚,要么就是数典忘祖!
见对方哑巴了,陆余生又怎会给其可乘之机。
“再者说了,若光明寺真的有意度化世人,何需讲求诚意?有缘则度,无缘则罢,若是人人都有缘,那就普度众生,何须在看诚意?”
“何况人心善变,今天有诚意,或许明天就心生悔恨,痛恨自己银子白白捐赠出去,这种诚意又要来何用?”
一番话说完,宣讲大师冷汗直冒。
这等棘手的家伙他从来没遇到过。
陆余生此时却说道:
“你们的把戏到此结束了,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是谁,但肯定不会是和尚,而且你们还拿着白莲教的法香来帮和尚做事,我说得对吗?”
此话一出,宣讲大师大惊。
不知自己一众是如何暴露的。
但此时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毒辣,已经下定决心要除掉眼前这人了。
当然,不是现在,这里人太多,不好下手,一定要等回到寺里在从长计议。
对方这么说,显然是知道白莲教特有的法香。
方才吹散香味的也肯定是他。
如果放任此人继续活动,恐怕不利于自己今后的行动。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陆余生先前说出那句话后,便是掀桌的前兆。
见对方用白莲教的法香来迷惑百姓敛财,陆余生对光明寺最后的一点耐性已尽。
仗势欺人,愚弄百姓,煽动民心,逼捐讹诈,疑似害命,实数该杀!
陆余生心中一怒,踏步,拔刀,锋芒如电。
一刀斩出,那宣讲的和尚根本没有任何反应——完全来不及!
然而千钧一发之际,却是陆员外见情况不对,闪身抱住了陆余生的腿,大叫道:
“壮士使不得啊!”
陆余生被他这一阻碍,刀锋稍稍阻滞,刀尖贴上了那和尚的脖颈。
却没有砍下去。
他还是收回了横刀。
毕竟是在别人家中,陆余生不想给无辜的人添麻烦。
他从牙缝里挤出字来:
“滚!”
那宣讲和尚早吓得屁滚尿流,等到陆余生的首肯如蒙大赦一般。
踉跄着跑了出去。
围观的人群早已散去,那宣讲大师跳上马车,带着人仗头也不回的离开。
见人走了,陆员外松了口气,随后对陆余生说道:
“壮士,还请快离开此地,那光明寺不是好惹的,您今翻赶跑了他们,那和尚被辱,绝对会回来报复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