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夜幕低垂,星辰点缀于如墨的天空,一派宁静而深邃。
广信和尚被安置在一处禅房里,但见里面琴光黑漆春台,挂几幅名人书画,小桌儿上焚一炉妙香,端的是整齐雅致。
广信在此安歇,待到初更左侧,一阵咕噜声自腹中传来。
他揉了揉肚子。
连日赶路上山,上次超度诈尸得的一点铜钱早已在路上花完。
上山后更是错过了晚斋,不免腹中饥饿,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睡不着,只好爬起念佛。
“笃笃笃。”
就在他念佛念到深处时,忽然听到一阵敲门声。
开门一看,却是一个知客僧在外对他说道:
“依方丈法旨,请师兄来念慈庵一聚。”
念慈庵依山而建,设立在光明寺深处。
最高处是主殿,供奉着大神观自在,两侧皆有弧形廊屋,对坐着诸般菩萨、罗汉。
广信和尚换了身光明寺提供的干净僧衣,跟着知客僧,来到一处宽敞庭院。
庭院入口与主殿相对处,立着一扇牌坊,牌坊外便是延伸向下的石阶。
广信站在此处,从这里俯望便可看到山下的万家灯火。
蓦得,一股高处不胜寒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缩紧了身上的僧衣。
进入庭院,却发现里面宽敞得很。
四对金柱撑起高高的屋梁,偏偏在中央处镂成天井。上百盏烛灯抛洒下来,四周皆暗,中央独明。
广信被引着在两侧之一的次席落座,但见周围尽是先前在佛堂有一面之缘的光明寺职事僧们。
而这些身居高位的僧人们此时全无一副和尚的样子,佛家仪轨全然抛于脑后。
个个袒胸露腹,落座在席间,吃喝着席间的酒肉。
是的。
广信和尚的面前就摆放着一盘酒肉和其他素斋。
他本能的避开那些酒肉,挑着席上的素斋吃着。
没过多久,堂中就咿咿呀呀响起些丝竹腔调。
伴随着丝竹声,一个粗豪的声音传来。
“师弟来了,一路来此想必是辛苦,何不多吃一些?”
广信抬头望去,却见身材高大,足有一丈许,一身疙瘩横肉,露出浓密胸毛的智真方丈向自己方位的主位大踏步走来。
“师兄切莫耍笑,出家之人怎可饮酒吃肉?”
广信和尚摇着头说道。
此言一出,落座的其他职事僧们脸皮瞬间一变。
皆看向智真和尚。
智真却面色如常,只是豪饮下一杯酒水,随后说道:
“师弟说笑了,大家都是修武之人,这不吃酒肉,如何来得力气打熬真气?”
听到智真的话语,广信和尚只好沉默。
因为他知道对方说的在理。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四海之内,风俗不同,习惯也就不同。
有些寺庙里,武僧确实是可以吃肉的。
早些年乱世,听师傅说,有些寺庙还会养有僧兵。
每日都要供养酒肉与僧兵来吃。
但……别人的规矩他管不着,但光明寺出身的僧人,哪有这个传统?
他清楚的记得,十几年前,自己还是一个小和尚时,来这吃的可是素斋素饭。
气氛稍稍波动了一下,随后恢复了原样。
随着智真和尚一声令下。
中央烛光被彻动方位,集中照射在席间空地上。
光照之下,确实被用作了舞池,十几名妖娆舞姬翩然起舞,纱巾飞扬时肌肤隐隐若现,眉目流转间顾盼生辉。鼓乐激昂,舞步轻快,颇有些胡旋的味道。
身姿旋转间,其中一名身子丰润的舞姬,带着一阵香风转过来,胸前一对雪白颤巍巍。
看得场中僧人嚎叫不已,瞧得广信和尚是目瞪口呆。
“这……”
他扭头朝智真看去,然而那大胡子师兄一副乐此不疲的模样,竟是坐在席位上兴致勃勃的欣赏舞姬的舞姿。
“师兄,这些女施主是何人?”
“当然是本寺供养的出家人。”
智真和尚满不在乎的说道。
广信和尚陷入沉默。
寺庙里的出家人,那就是尼姑。
说是来念慈庵聚会,本以为会见到一两个佛法高深的师太,没想到见到的师太是这种模样。
这看起来青灯古佛的念慈庵,竟然由庭上挑起华灯,拉上帷幕,摆上酒席,升起歌舞。
席间,终于有穿着僧服的女子出现了。
然而她们每一个人都是带发修行,妆容秀美,那贴身且暴露的僧服穿在这些女子身上,凭生出了一些禁忌般的诱惑力。
每一席都有着僧服的女子作陪,并且甚是殷勤。
席间执事僧有无礼之举,还会柔声配合。
广信就亲眼看到自己的智真师兄搂着两个穿着滑落露出香肩的带发尼姑,在那调笑,一双大手不时在二人身上游走。
令二尼面颊坨红,欲拒还迎。
哪有半点淡然出尘的出家人做派?
广信和尚摇了摇头,真是珈蓝宝地作了欢场,出家人又怎会陪酒?
想必智真师兄先前说的陪几位檀越,也是这般排场吧?
一个女尼酥胸微露,扭动着动人的舞姿到广信和尚的面前。
举起一盏酒,眉目送情的递到广信和尚的嘴边。
“喝啊,师弟。”
智真和尚笑着说道。
广信和尚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缓缓说道:
“对不起师兄,小僧要净手则个。”
说罢,轻轻推开女尼递过来的酒盏,便离开了此地。
气氛一下子寂静下来。
一脸慈眉善目的监寺和尚面色凝重的对智真说道:
“方丈,这小子恐怕和咱们不是一路的,要不要除掉?”
落座在另一次席的督寺和尚也说道:
“对,看这小子的做派,真拿自己当佛祖了,方丈如此设宴招待他,这小子都不给面子!”
“没错,他不是佛法精深吗,依我看,直接绑了送到菩萨那里,助他成佛!”
席间其他的僧人也开始吵吵嚷嚷起来。
数中只有智真方丈沉吟不语。
良久之后,他才说道:
“无碍,这小子应该是一时无法接受,他和我很像,都是一路苦着过来的,等过两天我在亲自去劝一劝。”
这时,监寺和尚又问道:
“那他要是还不识抬举怎么办?”
智真和尚深深的看了监寺一眼。
感受到方丈眼神中深藏的压力,监寺和尚打了个哆嗦。
“若他真不识抬举,那接助他成佛!”
智真和尚撇下这句话,随后便一手一个,搂过两个女尼夹在胳肢窝里,往禅房里走去。
………………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
白牛镇的小院,胡须花白的老道士正在后院厢房内睡觉。
陆余生出门了,公阳道长被他请来在此暂住,好照顾一下猫猫和他的两个徒弟。
公阳道长倒是无所谓,只是在他看来其实并无必要。
蛇妖柳元还没搬走呢,这个是个蜕变期的大妖,还在天南洲正式修行过妖族特有的功法,在整个大魏都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有这么一尊大佛在此,能有什么意外?
不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答应了别人,那老道自然尽心尽力。
对于救命恩人留下的道器传承者,公阳道长还是很期待陆余生能在此路上走的更远的。
院中,蝉鸣声声,到底曾是世家大族留下来的宅子,即使是厢房,那典雅的陈设透出一股子清幽。
窗外的月光洒在床前,映照着细细的蚊帐,透出斑驳的光影。
睡着睡着,公阳道长总感觉心头不踏实。
总感觉睡梦中,有一道视线在看着自己。
令他心神不宁,总感觉下一刻,就要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忽的,一阵心悸的感觉传来。
公阳道长猛地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然后,他就在黑暗的房屋中,看到蚊帐上面塌下来一大块。
有一对闪烁着荧光的眼睛在看着自己。
“啊呀!”
公阳道长发出一声尖锐爆鸣。
而那双眼睛的主人也被他的反应给吓了一跳。
四肢小短腿在蚊帐上一阵折腾,终于把那不堪重负的蚊帐给压塌了。
“轰”的一声。
蚊帐与重物一同砸落到公阳道长的身上。
被他披上了一头白纱。
而被砸了个正着的公阳道长这才看清楚那双眼睛的主人正是陆余生所收养的小猫妖。
不是,这猫怎么跑到蚊帐上了?
一人一猫大眼瞪小眼。
最终还是公阳道长沉不住气,开口问道:
“你这小猫,爬那上面做什么?”
虎皮小猫蹲在床上,理直气壮的回答道:
“我要看着大大猫睡,他不在,我就看着你。”
“你看着我做什么?是他拜托我来照顾你们的。”
公阳道长有些无语的说道。
不过眼下跟这个小猫妖争执也无济于事。
虽是压塌了一个蚊帐,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小猫见他也不再睡觉了,便自感无趣的离开了。
公阳道长实在是睡不着。
总感觉睡梦里那道视线和心悸的感觉不可能是那种小猫带来的。
作为一名走算命之道的修士,公阳道长对内心的直觉和敏感。
他在尝试融合世间其他算命之法,好融会贯通出自己的算苍生时,其实也已经是属于外道了。
毕竟没有其他擅长占卜的修士,会向他这般极端。
现在面对心头不断涌起的不祥预感,思来想去,公阳道长觉定开卦算上一算。
抛出铜钱,接连几次后,公阳道长看向推算出来的卦象,是雷山小过卦。
而这个卦象象征意义是“飞鸟陷入罗网”,预示着灾祸和危险。
这个卦象的爻辞中提到“飞鸟离之,凶”
意为飞鸟空中过,叫声耳边留,警惕人们:登高必遇险,下行则吉利。
公阳道长看到卦象,不免心里咯噔一声。
又专用其他挂算,结果大同小异。
公阳道长紧缩眉头。
他方才求的安危,结果卦象无不代表着凶。
这预示着接下来的行程中,必定会遇上凶险。
可凶险在那呢?
“道长,这么晚了还不睡啊。”
背后传来了柳元的声音。
公阳道长让开身位,将卦象让给他看:
“我方才心神不宁,便卜了一卦,你看着卦象。”
柳元听后,便来一看,发现卦象为凶,惊异道:
“奇怪,道长你是在给何人占卜?”
公阳道长说道:“所有人,贫道方才用的是地算,没有指向任何人。”
听到此话,柳元惊讶道:“那岂不是说,将有大灾祸要降临?难道是天灾?”
忽的,天边忽然暗淡了下来。
二人抬头望去,之间天边闪过一道彗星,如一道闪耀的利剑,划破宁静的夜幕。
它的尾巴在空中拖曳出长长的光芒,就像是一位狂野的舞者,在苍穹之上跳动着神秘的舞蹈。
随着彗星的移动,公阳道长和柳元注意到那轮圆润的月亮竟被它遮蔽,一瞬间,月光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片深邃而诡异的黑暗。
远处的山峦在黑暗中显得更加幽深,书上中的栖息的鸟兽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不祥的气息,发出凄厉的叫声。
原本宁静的河流,此刻也泛起了涟漪,仿佛在回应天空的变化。
整个世界,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黑暗所笼罩。
彗星来到快,去的也快。
随着时间的推移,彗星渐渐移开,月亮重新露出光芒,世界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但这眼前这一幕,已成为二人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
彗星遮月,预示着未来可能发生的不祥之事。
将有大灾祸降临。
沉默许久,公阳道长说道:“虽然,贫道还不会天算,只是以地算来推演,但方才的天象,已经应验了贫道的卦象。”
“可这灾祸到底应在何处呢?”
公阳道长摇了摇头:“卜算不出来了,这灾祸的级别远远超出我的能力了。”
听到此话,柳元陷入了沉思。
突然,他想起去光明寺还佛宝的陆余生。
因为自己明天也要带着文湘云去光明寺还愿。
所以他清楚对方是去哪里斩妖魔得机缘去了。
便问道:“我能想到的灾祸也只有光明寺附近的妖魔了,道长你可卜算一下,看看是否有变?”
公阳道长点了点头,随后掐指一算,眉头舒展开来:
“卦象平稳,看来陆小友应该已经斩了那妖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