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大侠,你确定要趟这趟浑水吗?”
书生揣着手,有些忐忑的问道。
“那是自然。”
陆余生坐在一块青石上,横刀放置膝间,手里拿着一块干净的抹布。
刀身被他抹的锃光瓦亮。
陆余生将横刀拿到眼前,仔细查看:
“在下就这个毛病,只要是遇上就爱多管闲事。”
他来这里虽然是为了斩妖除魔的,但既然妖魔没找到,那他倒不介意去会一会这个一手遮天的光明寺。
“你不是在串联士子吗,觉得他们光明寺的金身佛有问题吗?正好我有东西要去送,就顺便帮你调查一下寺庙里金身佛的来历。”
书生听后,虽是欣喜,却又有些犹豫:
“可这,毕竟是龙潭虎穴啊,那光明寺的和尚不是好惹的,尤其是他们那方丈,听说修行的是济缘大师留下的功法,有万夫不当之勇。”
陆余生将刀插回刀鞘,转向书生。
“无碍,在下只是去探查情报,这个是我的拿手活。”
陆余生说这话还真不是吹牛。
他以前就做过夜不收。
专门趁着夜色去匈奴的营盘上探听消息。
搞情报探查是他的老本行。
书生继续拿着士子的联名去州府告状。
泗州知府和光明寺几乎是同流合污,但渭洲因为要割地盘给泗州,所以知府正是不爽的时候。
书生打算利用这个信息,去找渭洲知府看看能否上奏。
而陆余生则磨刀备剑,整顿精神,准备上山一探究竟。
与其等着山上的和尚下来找自己麻烦,倒不如利用手上的佛宝跟他们周旋,进寺里查探一番。
反正也只是个功德耗尽的舍利子,自己又不修佛,拿着也无用。
原本打算是送给自己看的顺眼的广信和尚的,谁知那胖大和尚不要。
陆余生也只好物尽其用了。
在心中为济缘大师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后,陆余生在陆员外家安歇,准备明天出发。
鸡鸣五更天,家住清河县的吕氏夫妇早早起了床。
依着往日习惯,老吕从土炕上起床,披着单衣推开了柴门。
破旧的木门发出吱呀的响声,他推门而出,满面皱纹间透出些许岁月的沧桑。
目光越过自家那几乎可以称作荒芜的院落,投向远方苍茫的旷野。
村中不见孩童嬉戏,也无壮年耕作,唯有几声鸡鸣狗吠,勉强证明这小山村尚有生机。
晨曦微露,稀薄的阳光洒在泥泞不堪的小路上,显得异常凄凉。
老吕的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与哀愁,他知道,村子里的人们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困难。
粮仓空空如也,田地收成一年不如一年,家家户户都紧闭着门窗,仿佛想要逃避这无法面对的现实。
老吕不老,今年也才三十八。
但在这人均活不到五十岁的世道里,已经是黄土埋到胸口的年纪了。
自一家七口逃荒到这里落户以来,先后死了三口人。
只剩下自己和老伴,以及一儿一女。
去年,大女儿嫁出去了,换回来的嫁妆勉强够一家人的消耗。
然而,今年光明寺的佛爷们将佛业田的收成涨了一成,这下又不够用了。
幸好,今年开春,来村收账的佛爷看中自己那十二岁的小儿子,说他有佛缘,便收上山做了小沙弥。
今日恰逢无遮大会,老两口打算上山看看自己那小儿子。
趁着天边泛起的鱼白肚,身后传来了老伴的催促声:
“当家的,该走了!”
这么一提醒,老吕折返回屋里,木讷的脸上难得露出笑容。
是矣,该去见儿子了。
既入空门,与尘世就再无瓜葛,山上的幼子理所当然的断了音信。
不过老吕两口子还是从偶尔来村里收取供奉的大和尚那里听得儿子交了好运,被寺里的首座看中做了门下弟子,取了个法号唤作“惠善”。
留守在身边听用。
“快收拾收拾,哪能穿着这样去见儿子呢。”
老伴埋怨道。
老吕脸上露出笑来,只不过这笑容有些僵硬。
或许是许久没有笑过了,便显得有些生疏。
烧来热水,翻出一年也用不上几次的皂角,细细的梳洗了一番。
末了,又取出一个包裹来,打开却是两件补丁较少的衣衫,很旧但是又很新。
显然是经常拿出去晾晒以免发潮。
褪下身上褴褛,小心穿上这身干净衣裳。
这可是过年走亲戚才能穿的,要是穿坏了可没余钱再扯新布做衣服了。
一番梳洗换装下来,终于是有了几分人样。
两口子从房檐上取出一个布囊,取出来一小串铜钱出来,将空瘪大半的布囊重新放好。
锁上门,此刻天光微曦,远远地看到远方那盘山而建的光明寺,琉璃的金顶,粉刷的围墙,在朝阳里泛着金光。
富丽堂皇,一如尘世里帝王行宫,又好似化外神仙居所。
两口子带好提前备好的干粮,怀揣着希冀的心情出发了。
…………
行不得几里路,两口子贪行路程,想早早的抢占一个好位置。
却不曾想天色尚未明朗,老吕没走多远就一脚踩空,跌入路旁的沟渠里。
幸亏官府常年没有修缮这引水渠,导致里面荒草丛生。
给老吕垫了一下,这才没有受伤。
饶是如此,腰也是扭了一下。
老伴费了半天劲,才将他从沟渠里拉出来。
怎么办?这好端端的出了这事,这无遮大会去还是不去呀。
夫妻俩陷入为难之时,忽的听到路边传来马车碾压土路的声音。
两口子抬眼望去,看到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他们二人身前,一个面容和蔼的公子哥从车厢里探出半个身子问道:
“老人家,需要帮助吗?”
问话正是柳元。
虽然先前和公阳道长共同见证了彗星遮月。
但因为算不出灾祸应在何方,二人商讨无果,便只好不了了之。
有因此济缘大师成全了他和文湘云,所以恰逢无遮大会,柳元便携文湘云同岳山一家子一同前来光明寺烧香还愿。
一同来凑热闹的还有陆余生的两个徒弟。
许鸿飞和王杰。
因此人多,所以分成两车。
岳山带着自己老婆女儿,还有两个孩子赶车跟在后面。
公阳道长留在宅院里照看猫猫。
柳元则是雇了一辆车载着他和文湘云在前面引路。
也正好因为人少的缘故,这雇来的车厢还能再容纳老吕和他那老伴。
在问清楚他们老两口也是去光明寺参加无遮大会后,柳元便热情的邀请他们二人上车一同前去。
一开始,老吕和他那老伴还是推辞。
但一来柳元和文湘云热情邀请,二来老吕自己腰也扭伤了。
恰好马车上就坐着两个精通医术的。
柳元下车这么一调理,老吕的腰瞬间就没那么疼了。
受人恩惠,不能再拒绝对方的好意。
吕氏夫妇对眼前的柳元和车上的文小姐千恩万谢,这才小心翼翼的坐在车厢另一边。
不敢坐深,屁股稍稍挨着边,以免弄脏人家的车厢。
“二位不必拘束,随意便可。”
柳元和气的说道。
“嗯嗯。”
一旁的文湘云也是点头称是。
“贵人说的是。”
老吕两口子不是拎不清的人。
能乘坐一次马车就已经是回村可以大吹特吹的事迹了。
贵人是好意,但一辈子慎小慎微的老两口也只是尽力挺直腰杆。
同时说些奉承的好话。
就这样一路来到了光明寺的山脚下。
老两口这才跟柳元和文湘云分别,转向山里去了。
而柳元和文湘云则是在此等待岳山一行人。
不多时,一辆宽大的马车赶到。
驾车的正是岳山。
从宽大的车厢里率先跳出的是王杰与许鸿飞。
两个精力旺盛的小青年似乎是在马车里憋坏了,一跃跳下马车,首先映入二人眼帘的就是直通山上寺庙的那长长台阶。
“好长!”
“好高!”
二人同时惊呼道。
马车上,岳舒云从车厢里探出头,看着二人那样子,摇着头道:
“看你们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许鸿飞没有答话,王杰却不服。
他怎么说也是洛水城武行会长的儿子,平日里也是三瓦两舍。
说许鸿飞没见世面也就算了,为啥把自己也给带进去?
却带反驳,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加上这次他也是硬要跟着来,为此还瞒着自己老爹才搭上的车。
所以便只是哼了一声,便去参观别处的景色了。
两波人马汇合的一出。
一行人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流,一步步爬上了山。
“咚,咚,咚……”
半山腰上,一行人就能听到不时传来的钟声。
王杰不明所以的问道:
“这山上的钟敲什么呢?”
许鸿飞也符合道:
“就是,敲起来也没个完,也不像是报时的,难道失火了?”
“嘿嘿。”
王杰捂嘴笑道:“有可能哦。”
岳舒云倒数柳眉,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两个家伙,就不能盼点好的,哪怕说山上有妖魔呢,失火了烧山,到时候谁也走不了。”
耳尖的王杰听到岳舒云的话,感觉可算逮着机会了:“还说我们没见过世面,这可是方便几百里,最大的寺庙,堪称佛门宝地,怎么可能有妖魔?”
大人们潜心行走,半大孩子们在那里吵吵闹闹。
一路吵闹到山上,负责接应香客的小沙弥见柳元这一行人衣着打扮不凡,便主动迎了过来:
“阿弥陀佛,几位施主真是缘分匪浅,正好我寺又有一名信众证得金身不朽,遗蜕化佛,恰逢无遮大会,眼下正在举行开光法会,几位施主若欲观礼,小僧可以带路。”
“唔,有劳小师傅。”
柳元拱手说道。
“那就请几位施主跟紧了,敝寺并非是正南正北,若是不小心走散了,多有不便。”
几人连连称是。
走在寺庙的石径上,柳元很是触动。
正是济缘大师挽救了他和文湘云,因此柳元对这些济缘大师的徒子徒孙很是恭敬。
他特意用秘药消除了身上的妖气才来,对这么一座巨大的寺庙显得非常好奇:
“请问小师傅上下?”
那引路的小沙弥说道:
“小僧法号慧能。”
柳元又问道:“慧能小师傅,我看着寺庙像是很新的样子啊,这里真的是百年老庙吗?”
慧能小和尚走在前面回答道:“这些都是近几年新增的佛殿,僧众增多,原来的佛殿不够用了。”
“哦,是这样啊。”
柳元终于没了疑问,随着小和尚来到了法会的现场。
此时,正在举办的法会气氛正盛。
四方汇聚来的信众挤满了广场,一座华丽高台搭在前方,四周饰满了彩带锦旗,高僧台上诵读经文,台下的其余和尚跟着颂念。
而高台外的信众则或站或坐仰头观看。
在他们其中,一个个身穿洁净僧衣,面容和善的小沙弥抱着功德箱在人群中穿梭。
此时,柳元一行人刚刚来到台前,一个抱着功德箱的胖大的和尚腆着肚子巡到了此处。
见柳元一行人衣着不错,便道了一声阿弥陀佛,便把功德箱往他们面前一摆。
一旁的信众纷纷拿出铜钱和碎银子投入进去。
轮到柳元这里,他掏出一锭银子,投入里面。
见柳元投的多,那和尚眉开眼笑道:
“施主带的家眷甚多,何不移步前厅?不仅方便听经,等法会结束还能给金身佛上香和贴金。”
柳元答道:“最好。”
于是那胖和尚便引着柳元一行人来到了看台的前厅。
那里竟然还有座位。
想必都是放才在功德箱里投够了银子的人才有资格落坐在这里。
他们还没落座多久,就听得场中响起一阵欢呼。
“活佛出来了!”
原是法会的压轴,那具新的证得金身的佛被抬上来了。
只听得一声锣响,两个膀大腰圆的武僧们抬着莲座,自台上的帘子后鱼贯而出。
那新证金身的活佛端坐在莲台上,拈花微笑。
因为是信众证得金身,所以自然没穿僧衣。
看外貌倒像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爷爷。
看到确实是信众证得金身。
那周遭的香客们匍匐在地,口中高呼着“我佛显圣”、“菩萨保佑”,又或者低声许下些乱七八糟的愿望。
只是柳元总感觉那尊金身佛,有些别扭。
不只是他,文湘云也是如此。
二人都有丰富的医术。
都能看出那尊金身佛的姿势有些不正常,不像是死后就保持的这幅样子。
那肢体显然有些扭曲,就像是被人摆弄成这幅拈花一笑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