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队领完路费,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了。
回仙人桥的火车也没有了,熊横他们只得找招待所再住一夜。
先找了个大澡堂子,洗剪吹……额,也就泡池子加搓澡。
虽然蹲的不是正式的笆篱子,但去去晦气还是很有必要滴。
洗完澡去吃大餐,吃的是锅包又、小鸡炖蘑菇不要蘑菇、杀猪菜不要酸菜等全荤宴,一点素都不要,尤其是白菜。
熊横看见白菜就犯恶心。
得亏现在允许私人开饭店,要不然国营饭店早就打烊了,错过了饭点儿,他们想吃饭都找不到地方。
不过司一乾明显没胃口,吃饭的时候心不在焉的,就连熊横提出要给他买烧酒喝,都被他以“戒了”为由给拒绝了。
没人抢食,熊横自已吃了个肚儿圆,从小饭店出来都恨不得扶墙。
回到招待所,司一乾连鞋都没脱,倒在床上,蒙上了被子。
但熊横知道他肯定没睡着,因为一直没有听见他打鼾。
反倒是熊横自已,一沾枕头,不到三秒,就沉沉睡去了。
迷迷糊糊间,熊横听到了门响,睁眼一眼,旁边的床已经没有人。
想着司一乾可能是去上厕所,熊横刚准备闭上眼接着睡,一股莫名其妙的不安涌上了心头,困意一下子全无。
熊横赶紧下了床,穿上棉鞋就往外跑。
招待所没暖气,睡觉都得穿着棉衣棉裤,方便紧急集合。
出了招待所,熊横就看见司一乾站在马路对面的百货大楼门口。
“王超嘞!”
瞬间就明白了司一乾要干啥。
大半夜的,百货大楼早就不营业了,司一乾这是要零元购哇。
施展“凌波微步”悄无声息地走到司一乾身边,就司一乾这警惕性,妥妥一个笨贼。当然,也可能是他第一次做贼,太紧张太专注了。
只见司一乾拿着根细铁丝,在大铜锁上捅咕了好大一阵,“咔哒”一声,锁开了。司一乾正要推门往里进,一个巴掌拍在了他肩膀上。
在司一乾发出叫声之前,熊横从背后捂住他的嘴,然后把他拖到了一边:“是我,别甜蜜叫唤。”
本来跟年猪一样使劲挣扎的司一乾听出来熊横的声音,不动了。
当着司一乾的面,熊横把那把大铜锁锁好,然后拉着司一乾走到一个空旷的地儿,上下打量了司一乾一下,道:“死要钱,你个瘪犊子出息了啊,居然敢抢百货大楼。开锁的手艺跟谁学的?”
说着熊横来了气,“哐哐”在司一乾胸前擂了好几锤,边擂边骂道:“我让你个王八犊子不学好,我让你不学好……”
自知理亏的司一乾不说话也不躲,等熊横擂完以后,小声说:“我那不叫抢,是偷,性质不一样。”
“敢甜蜜打百货大楼的主意,现在又是严厉打击,逮着了就是一个毙,人家才不管你什么狗篮子性质不性质。”熊横指着司一乾的鼻子骂道:“你甜蜜死了不要紧,你让三姑怎么办?他就你一个儿子了。”
“那帮笨蛋,除了会屈打成招,一点破案手段都没有。只要不被抓现行,他们肯定抓不到我。我也不多拿,就把进口手表柜台的那一二十块手表拿了就行。”司一乾梗着脖子道。
“蠢猪。”熊横更生气了:“你甜蜜拿衣服罐头啥的都比拿手表强,不知道手表是最不好销赃的吗?还甜蜜进口手表,更容易暴露。”
“那不是进口手表值钱,体积又小,好拿嘛。”司一乾道:“至于销路,那就更不是问题。我在老哥农场认识一个大哥,他就是专门干这个的。整个东三省他有的是路子,就没他卖不出去的东西。”
“靠不正当手段弄来的钱,都是找阎王爷借的,早晚会用命来还的。”这句话是熊横当号贩子的时候听一个大哥说的,那大哥说完这句话没过多久,就被他的一个客户捅了几十刀,肠子都搅烂了。
敢骗得了绝症患者的买命钱,那大哥也是找屎。
钱不多,也就够那大哥在城乡结合部KTV点个四十多岁老公举。
那大哥就是唱完歌搂着老公举去速7酒店的路上被人捅的,熊横就在场,给熊横吓得哟,没多久就转行了。
当然了,要不是行情不好,那大哥也不会啥钱都敢挣。
“不偷不抢,我还能怎么办?”司一乾抱着脑袋蹲了下去,都快哭出来了:“那40斤红参,是俺娘豁出去脸皮找人赊的啊,刨去你那1200块钱,还欠人家2600。那么多钱,你叫我上哪弄去啊?”
“瞧你那点出息吧,多大点事。”其实熊横也没了主意,但他还是安慰司一乾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有路必有……那啥,反正就是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区区两千多块钱而已,又不是啥大钱。”
“你是吃了灯草灰,放个轻巧屁。”
司一乾站起身,擦了把脸,道:“那是两千六,不是二百六更不是二十六,你跟我说,干啥能在几天内挣到这么多钱?就是去抢信用社,咱乡里信用社里都不见得有这么多现钱。”
“你莫慌,总会有办法的。”熊横说完这话,自已都没什么底气。
……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列车就将抵达仙人桥火车站,司一乾看着窗外的大雪地,长叹了一口气,吟咏道。
“你甜蜜宋某峰啊,动不动就吟诗一首。”坐他旁边的熊横道。
“宋某峰是谁?宋朝的大诗人吗?”司一乾问。
“姓宋就是宋朝人?那姓唐就是唐朝人呗。”熊横哑然失笑:“你个犊子,有点学问,但不多。没事就别甜蜜乱卖弄了,丢人。”
“不多也比你强。”司一乾也笑了:“有本事你把我刚刚吟的诗上两句和诗的作者是谁也说出来啊。”
“少小离乡老大回,乡音不改鬓毛衰?”没等司一乾说话,熊横自已率先否定了自已:“不对,不对,字数对不上,也不合辙押韵。”
“叔叔,叔叔,我会背。”坐他们对面的一个看起来约莫有六七岁的小姑娘举手,脆声道:“渡汉江,唐,宋之问,岭外音书断,经冬复立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小朋友真棒。”
熊横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像极了拐骗小红帽的怪蜀黍,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块水果糖递给小姑娘:“背诗有功,奖你的。”
“我妈妈不让我要陌生人给的东西。”小姑娘看看坐在她旁边的少妇,弱弱道:“我妈妈说火车上有人贩子,专门用糖拐骗小孩。”
那少妇也赶紧把小姑娘搂在怀里,用警惕的眼神看着熊横他们。
“这么大的孩子,不值钱。”坐少妇旁边的一个三角眼大娘发表了她的专业意见:“再说了,还是个丫头片子,白给人家,都没人要。”
“着啊!”
司一乾眼前一亮,然后以抽烟为由,把熊横拉到了两截车厢的连接处:“大窝囊,不行咱们偷个小孩卖吧。小男孩挺值钱的。”
“偷你爹。”
熊横在司一乾屁股上踹了一脚:“人贩子,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这不行那不行,咱们去哪弄那两千六百块钱?”司一乾又蹲了下去,痛苦地抱住了脑袋。
“违法乱纪的事,不能做,这是我做人的底线,希望也是你的底线。”熊横看着司一乾的眼,认真道:“哪天你要是违法乱纪了,我会亲自把你送进去,不跟你开玩笑。”
“要不咱们先别回去,回去了也没用,等弄到钱再回去?”司一乾站起身,道:“咱们不回去,就算债主子找我娘要账她也有个说词。”
“可是咱们要是一直不回去,三姑也得被人逼债啊。”
熊横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大参烟,叼在嘴里一根,又扔给了司一乾一根,用火柴点燃,猛抽了一口,道:“让三姑一个小老太太替咱俩大老爷们顶雷,你这当儿子的亏心不亏心?”
自从抽过一次大参烟,熊横就爱上了大参烟的味道,有点人参味儿,但不浓,感觉比熊横后世抽过的华子都好抽。就是不好买,供销社卖一块多钱一包,内部没人根本拿不到。
熊横抽的大参烟还是花了两块多钱从小卖部买的高价烟。
“回。”
司一乾从熊横手里夺过烟,把他自已的烟点燃,三两口抽完一整根,猛嘬了几下烟屁股,然后把烟屁股狠狠扔在车厢地板上,用脚使劲抿了抿,道:“大窝囊,你说的对,不能让俺娘替咱挨打挨骂。”
“同志,借个火。”
这时候又有两个男人来到了车厢连接处,一老一少,说话的正是那个年轻点儿的,操着一口南方普通话。
熊横把火柴盒递给年轻人,年轻人礼貌地说了声“谢谢”,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先给老头上了一根,弯着腰给老头点燃,然后又拿出一根烟,对熊横道:“同志,来一根?”
“哟呵,万宝路啊,外国烟。”
熊横是个识货的,但没接年轻人的烟,反而摆摆手,道:“咱这乡下人,可抽不惯洋烟味儿,谢了。”
来路不明的烟不抽,这点常识,熊横还是有的。
见熊横不识好歹,年轻人也不让了,跟老头一人抽了两根,边抽边用鸟语叽哩哇啦说着话。
熊横听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但知道他们说的是粤语。
“咱俩把那俩货抢了吧,他们是红空来的,肯定贼有钱。”等年轻人和老头走了以后,司一乾凑到熊横耳边,小声说。
“你甜蜜想死,别拽着老子。”
熊横一下子炸毛了:“敢抢海外侨胞,信不信人是今天抢的,明天咱哥俩就得上河堤,诛九族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