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一乾用胳膊肘捅了捅熊横，熊横会意，问：“那我能从你们信用社贷多少钱啊？不会也是就一两百吧？”
“老弟啊。”余跃进扔给熊横和司一乾每人一根烟，道：“你太小瞧你这个全镇第一种参能手了。就你熊横这个名头，贷给你一两百块钱？那不是打老弟你脸，是打咱全镇种参户的脸呢。”
“你能贷这个数。”余跃进伸出了三根手指。
“三百？”
熊横故意道：“看来这全镇第一种参能手的名头也不咋值钱啊。”
“闹笑话呢。”余跃进道：“三千，我们主任就能批，现在办手续，办完手续当场你就能把钱拿走。”
“要抵押吗？”熊横问。
“不用，要什么抵押。”余跃进摆摆手道：“有户口本和村里的介绍信就可以办手续，啥抵押都不要，最长能贷五年。我找主任给你申请申请，争取把利息搞到最低甚至无息。”
“个人信用贷款？”
“老弟，你这小词整得不错。”余跃进伸出大拇指道：“可不就是冲着你的个人信用，才给你放的贷款嘛。”
“我也能贷吗？”司一乾问。
“你？”余跃进看了司一乾一眼：“你也是种参户？”
“可以是。”司一乾道：“我们熊家屯今年冬天组织社员进山伐木，新开了几十亩林地，准备明年开春分给社员们建参园种参。”
虽然东北的冬天酷寒，但这个时候树木停止生长，也没有蚊虫野兽骚扰，适合伐木工人工作，同时也方便运输，因此冬天是伐木季节。
“只要你能搞到一亩参园，我也可以做主贷给你三千……”
“有个情况我得跟你说一下。”熊横打断了余跃进：“他老哥过。”
“那不行。”
余跃进道：“有前科的，不但自已，就连直系亲属都没法贷款。”
“我还有个情况要告诉你。”
熊横主动坦白道：“我弟弟熊卫红鲨了人。”
“这情况我也知道。”
余跃进道：“我还知道你家现有的那半亩参园被人弄走了，不过这都没关系。信用贷款，信用贷款，就是冲着你熊横这个人放的贷款。”
“不是说直系亲属也不能贷款吗？”熊横问。
“直系亲属包括父母、配偶和子女，弟弟妹妹不算直系亲属。”
余跃进摇摇头，道：“就算是，也无所谓。你弟弟跑了，没抓到他就没法判他，那他只是有嫌疑而不是罪犯，你就不算罪犯家属。”
“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
熊横脑子里突然闪过这句话，这才是华夏人情世故的精髓，官场如是，商场亦如是。
如果不是他认识余跃进，如果现在不是年底，打工人余跃进有完成KPI压力，他一个老农民想贷款，想桃子（peach）呢。
“能多贷点吗？”
来都来了……贷都贷了，区区三千块钱够干蛋啊，三万三十万熊横都不嫌多。不是有那句话嘛，当你欠银行三千的时候，你怕银行给你打电话催你还信用卡，但当你欠银行三千万，你感冒发烧银行都怕。
怕你破产，怕你跑路，怕你噶。
“你想贷多少？”余跃进强压住喜意，问。
熊横伸出了一根手指。
“一万？”余跃进握住熊横那根手指：“这个数目，我得向上面打申请，不过我感觉问题不大。”
“小了，格局小了。你就不能胆大一捏，再大一捏捏，给老子贷个一百万，最不济最不济十万也行啊。才甜蜜一万块钱，好意思的？”
心里把余跃进吐槽了一顿，但熊横还是挤出一丝小姨，道：“那就麻烦你了，不过你放心，肯定不会让你白忙活的。”
“咱兄弟谁跟谁啊。”
见熊横如此上道，余跃进更高兴了，亲自给熊横他们又泡了一壶茶，扔下一盒没拆封的大参烟，让他们喝着抽着，自已找主任去了。
“茶，上茶，上好茶。”熊横闭上眼，呷了一口茶，道：“这高碎就是比刚刚喝的茶叶沫子味道好多了。”
“烟，抽烟，抽好烟。”最佳捧哏司一乾也道：“一块三毛一一盒的大参烟，也比刚刚那几毛钱一盒的二参（红盒人参）烟好抽多了。”
“一块三毛一，你就想买到大参烟？”熊横轻笑了一声：“除非你叔是供销社的主任或者你姑在烟草局上班。”
1983年9月23日，大内发布了《烟草专卖条例》，正式确立国家烟草专卖制度，各地也纷纷建立烟草专卖局。
熊横就是穿晚了。
要是早穿一年，高低混进烟草系统，让他儿子孙子也当个烟二代烟三代啥的，那可是能吃几辈子的“铁杆庄稼”。
“你说那贷款真能批下来吗？大窝囊。”
司一乾往窗外看了看，道：“那可是一个万元户啊，咱们县都没几个万元户，就冲着你的名就贷给你一万块，你的名也太值钱了。”
“问题不大。”熊横弹了弹烟灰，道。
“不行先贷三千吧，稳当点儿。”司一乾建议道。
“稳你爹。”熊横把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
“你能不能别总提我爹？昨天夜里，我爹都给我托梦了，说在下面总打喷嚏，问是不是天天有人骂他，让他睡都睡不安稳。”
“还有啊……”司一乾拉长声音道：“虽然这盒烟不是咱花钱买的，可你那烟才抽了几口，还剩那么老长，你就按灭了，多浪费啊。”
“浪费你……”熊横把最后一个字吞回去了，他也怕司一乾他爹夜里找他。虽然都是鬼，但王不见王，熊横可不想沾那些脏东西。
司杏林：你爹才是脏东西。
“三千块钱，不少了，够咱们还债了。”司一乾喃喃道。
“够你……二大爷。”熊横道：“这次出来做买卖，总共四千块钱的损失，咱俩背一人一半。我已经预付了一千二，也就是说我再掏八百块钱就行。不过你拉下的饥荒，我可以先借你，要还的。”
“当然，当然。”司一乾讪讪道：“亲兄弟明算账，应该的。”
“我骂你二大爷，你没反应，看来你没二大爷。”熊横又点燃了一根烟，抽了一口，道：“往后就骂你二大爷了。”
“其实我有。”司一乾弱弱道：“我爹排行老三，上面有俩大爷分别叫司苹林和司桃林。我爷爷当年是老地主家的长工，专门给人家伺候果园的。我爷爷最大的梦想就是能有一片自已的果园。”
“王超嘞。”熊横惊呼：“你爹叫杏林，我还以为你们老司家是中医世家，原来是种果树的啊。跟你俩大爷没来往了？”
“嗯呐呗。”司一乾低下头，道：“我爹被打成老右，那俩混蛋玩楞就登报跟我爹断绝了关系。我爹死了以后，我弟弟得了重病，我娘带着我俩去喜都看病，带的钱花完了，实在没招，只能去找他们。”
“那俩老货当时混得挺不错的，司苹林是割尾会干部，司桃林在一气当技术工程师。我跟我娘找上门，压根没见着司苹林的面。”
“司桃林倒是见着了，可是连家门都不让我们进，跟打发叫花子似的扔给我们十块钱，还告诫我们说再也不许找他，已经断亲了。”
“王超嘞，六几年，给你们十块钱，那叫打发叫花子？”熊横道。
“我说的是态度，态度懂吗？”司一乾咆哮道。
“谁家来了穷亲戚，能有好脸？”熊横小声蛐蛐道。
……
等了大概有半个多小时吧，余跃进满脸笑容地回来了，看他那嘚瑟的小表情，就知道事情成了。
“猜猜我们主任给你批了多少贷款？”余跃进晃晃手里的条子。
“猜你爹。”
“爹”字终于出去了，甭管是谁爹，舒服了。
“你猜我爹干哈。”
余跃进也不恼：“我爹是镇计生办的，他可管不着贷款发放。”
“王超嘞。”熊横笑道：“你爹怎么当了个断子绝孙的官。”
“会不会说话？”嬉笑怒骂之间，让余跃进找到了点当初做学生的时候的感觉，乐呵呵道：“断也是断别人的子，绝也是绝别人的孙。”
“你就不怕人家打你爹的闷棍？”
“唉……”
余跃进叹了口气，道：“自从82年9月，计划生育成了咱们国家的基本郭策，当年12月又写进了现法，计生工作一下子就严格起来。崇尚多子多福的老农民对该郑策不理解不接受，抵触情绪很大。”
“但是不管是什么工作，总要有人去做。我爹他也只是个执行者罢了，他也不想造孽，可是上级的安排又不能不执行，难呐。”
“其实吧，这项郑策，影响大的是城里的干部和职工。老农民超生了无非就是罚点款，干部和职工超生了可是要丢铁饭碗的。”
“对农民来说，钱就是命。”司一乾幽幽道。
“干部的命就不是命了？我爹自行车刹车被人弄坏好几次了。”
“行了，不扯这个了。”
熊横打断了俩人：“国家大政方针也不是咱们这些小老百姓可以左右的，理解不理解，接受不接受，执行就行。难不成你还想当李……”
“咳咳……”司一乾打断了熊横：“说贷款，说贷款。”
“嗯。”
余跃进道：“我们主任还是很给我面子滴，当然了，也是小熊同学你的名头好使，主任给你批了九千贷款，期限五年，不要利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