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到十二点,赵姐就“贴心”地来带熊横他们去餐车就餐了。
餐车在8号车厢,熊横他们的软卧在9号车厢,走过去也就几步路的事,根本不需要有人领着,但谁让赵姐是个KPI完成狂呢。
“老弟,想吃啥,随便点,水牌子上的菜都可以整。”赵姐用袖子帮熊横他们擦了擦椅子,指着挂在窗户边的菜谱道。
“有什么特色吗?”熊横猫了菜谱一眼,问。
“溜肉段是小满师傅的拿手菜,不过我最喜欢吃他做的肉丝面。”
“王超嘞。”司一乾眼尖,离老远,就看到了大大的菜名下面那小小的价格:“一份溜肉段,你们居然要三块钱,咋不去抢捏?”
这个年代三块钱约等于后世你花三百块在绿皮火车上吃盘炒菜。
“俺们车上做的溜肉段菜量大,味道也好。”
赵姐忙解释道:“一份溜肉段配着米饭,够俩壮汉吃了。”
“那也太甜蜜贵了,地面上国营饭店里面最多也就卖一块多钱。”
“行了。”熊横瞪了司一乾一眼,道:“人家明码标价,吃得起就吃,吃不起就滚。你甜蜜搁这哔哔个鸡毛,显你啦?”
骂完司一乾,熊横对赵姐客气道:“赵姐,麻烦给我们来个溜肉段、蘑菇炒肉、焖排骨、腐竹炒肉,素菜就来个酸辣土豆丝好了,多放红辣椒。再来个口蘑汤,主食就来四大碗米饭好了。”
“对了,车上都有什么喝的啊?”
“有茉莉花茶,有汽水,你们喝不喝酒?有台子。”
“台子?”熊横来了兴趣:“多少钱一瓶啊?”
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江解放还从车上拿了瓶台子,那家伙,给他嘚瑟的,说是有钱都整不来这玩楞。
“十五块钱一瓶。”
“黑,真甜蜜的黑。”
司一乾又忍不住嚷嚷了出来:“台子出厂价才八块四,国家规定的零售价是十一块五,怎么到你们这成十五了?”
“建议零售价,人家不接受建议呗。”熊横脑子里闪过这句话。
“咳咳……”赵姐干咳了两声,妹说话。
她总不能说十一块五是内部价,外边人根本拿不到这个价吧。
“行了,十五就十五。”熊横又瞪了司一乾一眼,然后对赵姐说道:“先给我来一件吧,对了,赵姐,一件是十二瓶吧?”
十二瓶台子,车上喝个两三瓶,剩下的让熊红星背着,咱也囤囤老酒。好像七八十年代的老台子搁后世老酒回收,卖得挺贵的。
“额……”赵姐脸上露出了便秘之色:“一整箱台子确实是十二瓶,不过我们车上现在就剩下四瓶,这玩楞不好搞。”
“那就先把那四瓶都拿来。”熊横大手一挥,颇为豪迈道。
瞧他那架势,就差喊出来那句“全场熊公子买单”的铅笔口号。
“最多能给你们三瓶,得留一瓶,万一哪个领导要喝。”
“三瓶就三瓶,都拿来吧。”熊横也不嫌少。
“好咧。”赵姐迈着欢快的脚步,颠颠颠走了。
“大……大哥。”司一乾看着熊横道:“我知道你烦我,可我还是要说,你现在手里是有点钱,可那钱咋来的,你又不是不清楚。出门在外吃点喝点也没啥,可你也不能总当冤大头吧。”
“没事,都是甜蜜小钱。”熊横摆摆手,不以为意。
不大会儿,一个穿着厨师服戴着厨师帽的年轻厨子端着一小盘酸辣土豆丝过来了,后面跟着的赵姐,怀里抱着三瓶台子。
“干净。”
这是熊横看到厨子第一眼,对他的评价。
雪白……没那么夸张,但比起一般油腻腻的厨师服,年轻厨子的衣服也算是挺白的了。就连他的手指甲,熊横注意到他把菜放在餐桌上的时候,那只跟女人一样修长的手的指甲缝里,一点黑泥都没有。
“王超嘞。”司一乾又惊呼道:“贵也就算了,菜量还甜蜜这么小。就那几根土豆子,喂小鸡呢?虽然现在是冬天,但土豆子又不是啥贵菜,跟大白菜一个档次的,你们过分了啊。”
“这是让你们试吃的。”赵姐忙道。
“试吃?有点意思。”
熊横抄起筷子,夹了几根土豆丝往嘴里一放,嚼了一口,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然后筷子舞得飞起,不到两分钟,一小盘菜就被他炫完。
“嗷嗷好吃。”
“嘎嘎好吃。”
“贼拉好吃。”
“老盖了。”
“老毕了。”
“老好吃了。”
……
用什么词形容这盘土豆丝都不为过,反正就一个字:真甜蜜好吃。
“给在场的每桌都加盘土豆丝,记我这桌账上。”熊横道。
餐车里除了熊横这桌,还有三桌食客,听到熊横的话,倒也没人拒绝,反而都冲着熊横点头示意,表示感谢。
虽然舍得进餐车吃饭的,都不差钱,但能白得盘菜,不要白不要。
毕竟小满师傅出品,必是贵货。
一盘素菜的酸辣土豆丝都要五毛钱,找谁说理去。
见自已的厨艺得到了食客的肯定,小满师傅也很高兴,冲着熊横点点头,走了。赵姐就站在熊横的旁边,既不入座,也不走。
“姐,你也坐啊。”熊横忙让赵姐道。
“我就不坐了,毕竟我是工作人员,不合适。”
“这样啊。”熊横右手食指点着餐桌,道:“那我给赵姐你点一盘酸辣土豆丝一盘焖排骨,一碗大米饭好了,你自已找地方吃。”
“那我就先谢谢小熊同志了。”
赵姐扭捏道:“不过,我们餐车的规矩是先付钱,后吃饭……”
“应该的。”熊横也不矫情:“麻烦赵姐算一下账吧。”
“五盘酸辣土豆丝,每盘五毛钱,这是两块五。溜肉段一盘三块钱,蘑菇炒肉两块,腐竹炒肉两块,两份焖排骨是五块钱,口蘑汤一块五毛钱。五碗大米饭是五毛钱,饭菜加起来一共是十六块五。”
“加上三瓶台子,合计是六十一块五毛。”赵姐麻利地报着账。
小熊同志痛快地付了账。
其实他掏钱的时候,心有点小疼。
流动资金就剩下几百块钱了,也就够不到十顿饭钱,得省着点花。
赵姐:谁家好人每顿饭喝三瓶台子啊。
“大……大哥。”看着熊横掏钱,司一乾比他更心疼:“要不咱退一两个菜?一顿饭花好几十,这也太败……”
“败你爹。”
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熊横对司一乾说了句“你在这等着饭菜,我去抽根烟”,然后就起身走到了车厢连接处。
刚把烟叼在嘴里,还没来得及用火柴点燃,左手边的硬座车厢突然传来了小孩子尖锐的啼哭声,听声音,还是个女娃。
小孩一叫,必有热闹。
熊横也顾不上抽烟,把嘴里的烟往地上一吐,推开硬座车厢的门就进了硬座车厢,一股不好闻的味道顿时扑面而来。
区区一个餐车之隔,硬座车厢和卧铺车厢仿佛两个世界。
“王超嘞,春运开始了?”熊横看着熙熙攘攘的硬座车厢,惊呼。
早在54年,铁道部成立春节旅客输送办公室,春运概念顺势而生。到80年,“春运”一词在《最高日报》上被首次使用。
7号车厢里座无虚席,就连过道上都站满了人。
这让熊横无比庆幸江解放帮他搞到了“软卧票”,硬座车厢坐不了一点,狗都不坐。
收起了看热闹的心思,熊横默默地退出了7号车厢。
一个男人跟在他屁股后面一起往餐车走,看到车厢连接处地板上熊横刚刚扔掉的烟,快走一步,抢在熊横前面把烟捡了起来。
“那烟……”熊横想说那是根进口烟。
“见面分一半。”
男人麻利地把烟掰成了两半,龇着一口大白牙道:“你是要烟头还是烟屁股啊?咱哥俩有福,这还是大参烟,老甜蜜贵了。”
“我是说这烟掉地上,不能抽了。”熊横道。
“没事,不耽误抽。”男人憨憨笑道:“烟瘾上来,兜里又没钱买烟,我就从地上捡人家抽完的烟屁股过过瘾。这根大参烟可是还没抽过呢,比烟屁股好多了。”
“都归你了,烟头烟屁股我都不要。”熊横摆摆手,继续往前走。
“好烟都不抽,有猫饼吧?”男人美滋滋把半截烟塞进嘴里,划着火柴点燃,美美抽了一口:“大参烟,抽着就是得劲。”
……
回到餐车,他们那桌上摆着一盘焖排骨和一盘酸辣土豆丝。
熊横不乐意了:说好的现炒现做呢,怎么还是预制菜?
小满师傅:来,你来给老子现焖,等你吃上,早就饿过劲了。
坐回自已的座位上,熊横伸手就拿过一瓶84年地方国营五星台子,刚想拆盒,被司一乾给拦下了:“真要喝吗?这老贵。”
“喝……”熊横推开司一乾的手,三下五除二拆开了台子盒,找餐车上的工作人员要了一个大碗,打开瓶盖,“吨吨吨”倒酒,边倒边说:“人生苦短,把酒倒满……”
“给我也整点啊。”司一乾看着大碗里的酒花,口水都流出来了。
“你不是说你戒酒了吗?”熊横乜了司一乾一眼。
“这么好的酒,不喝是甜蜜傻子,下次再戒。”司一乾腆着脸道。
给自已的大碗倒得差不多了,熊横把酒瓶放在餐桌上,也不管司一乾,自顾自端起大碗“咕嘟嘟”就是一阵牛饮。
就这一气,少说得喝了有三四两。
可能是喝得太急了,酒刚下肚,熊横的脑袋就有点晕了。
“别喝这么急,急酒容易醉。”司一乾劝道。
“你去把熊红星换过来,老子看见你就烦。”熊横大着舌头道。
熊红星在包厢里看着那66斤红参呢,他跟司一乾轮流吃饭。
“唉……”司一乾叹了口气,走了。
司一乾刚离开餐车,一个老妇女扶着一个大肚婆进了餐车,在餐车门口停了一下,往里面望了望,然后直奔熊横他们这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