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火车站不到二里地的一个弄堂口,熊横他们一行三人找了家早餐店,每人来了碗热气腾腾的本帮大肉面。
满满一碗面上摆放两大片肥瘦相间烧猪肉,淋着浓郁的汤汁,看着就诱人,卖三毛二加三两粮票。不加臊子的清汤面,也就是传说的“阳春面”,二两一碗的,才卖九分钱加二两粮票。
店里除了卖面,还卖小笼包子。
不过这里的小笼包,居然叫小笼馒头,这让三个北方人很是新奇。
区区三两面,怎么能满足二十啷当岁大肚汉的胃口,仨人不要钱似的疯狂炫小笼包,吃空的笼屉堆得老高,引起路人的围观。
吃饱喝足赶回火车站,坐上九点二十五分的火车,足足耗费了将近九个小时,才走了373公里到婺城。
到了婺城又马不停蹄坐上夜班的长途客车,沿着江走了一夜,终于在12月25日早上到达了白鹿城鲤鱼滩灵溪镇。
鲤鱼滩的县城就是在灵溪镇。
这一天一夜的硬坐,让三个年轻壮汉都有点吃不消。
刚出汽车站没走多远,他们就被人盯上了。
确切来说,是被一个半大孩子盯上了。
“你们是打东北来的?”看起来约莫有十五六岁的男孩问。
“嗯。”又累又饿又困的熊横不耐烦地回应了一句。
“来我们灵溪卖人参的?”男孩又道。
“你谁呀?你管老子过来干哈。”熊横这才正眼打量了男孩一下。
个儿不高,挺瘦,一双小眼睛透着精明,身上的衣服一看就是穿的年头不老少了,但洗得很干净。
“我叫包水生,15了,土生土长的灵溪人。”男孩做自我介绍道:“灵溪街面上,就没我包水生不知道的事,人送外号‘包打听’。”
“然后呢?”
“灵溪这边做人参生意的人很多,我知道哪家给的价最高,哪家老板最讲信用,哪家老板最有钱,我可以给你们牵线。”
“哦?是吗?”熊横饶有兴趣地看着男孩:“孩不大,口气还甜蜜不小。老子随便找家店就能把货卖掉,用得着让你在中间吃一道?”
“你就不怕被人坑?”男孩咬了咬嘴唇,道。
“做买卖,各凭本事,技不如人,被坑也活该。”
熊横故作狰狞道:“不过,俺们东北人可不是吃素的,你甜蜜敢坑老子的钱,老子就敢要你的命。北方人就这样,玩心眼玩不过你们南方人,但玩刀子,尤其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你们南方人不行。”
放完狠话,熊横自已在心里都笑了。
他也不知道为啥要跟眼前这个萍水相逢的小孩说这些,可能是太困了,脑子秀逗了吧。
熊横的话,让男孩愣住了,大概过了有十几秒,男孩又咬着嘴唇道:“只要一天给我两块钱,再包两顿饭,我可以给你们做向导。”
“你个小南蛮子。”
熊横摸了摸男孩理着狗啃一样发型的脑袋,道:“怪不得你甜蜜不长个,全长心眼子去了。行,老子答应了,你个小东西。”
“你们还没吃早饭吧?”
男孩包水生进入角色很快,主动从熊横手里接过他的旅行包。
不是熊横连基本的警惕性都没有,钱都在熊横的大衣里,旅行包里面也就几件换洗衣服,让包水生拎着也就拎了,无所雕谓。
“妹有,你有什么好的推荐吗?”熊横问。
“我知道一家早餐店,他家的糯米饭和肉羹是全灵溪最好吃的。”
“滚你麻的蛋吧。”
熊横笑骂道:“你以为你甜蜜是服不服排行榜啊,你说给谁排行就给排行。再让老子从你嘴里听见‘最’这个字,老子就不用你了。”
“什么是服不服排行榜?”包水生问。
“没啥。”熊横打着哈哈道:“我们那边一个老登,没事就喜欢拿钱砸人,砸完了还喜欢问你服不服。他砸人,也被人砸,最后自已弄了个排行,谁有钱,就排在前面。”
“那这个榜没人愿意上吧?”包水生认真道:“咱们华夏人最讲究个财不露白,就算有钱,也藏着掖着,生怕被人宰了肥猪。”
“你小子可以哇,有点脑子。”熊横冲包水生比划着大拇指。
“我太爷爷当年曾经是鲤鱼滩……第一大的财主。”刚想说“最”字,反应快的包水生生生把“最”字吞了回去。
“嗬,地主家的小少爷啊,失敬失敬。”司一乾阴阳怪气道。
“都是过去的事了。”包水生颇为老成道:“当年我太爷爷带着家人出海,独独留下我爷爷这一支守着祖坟和祠堂。最后祠堂让人砸了,祖坟让人刨了,家人也死的死,散的散。”
“现在我们灵溪包家就剩下我和我妹妹两个人了,物是人非啊。”
“甭甜蜜在这伤春悲秋,赤壁怀古了。”
跟甜蜜谁不会说成语似的,咱小熊同学一整就是俩。
“赶紧带我们去吃饭,随便哪家,但要干净卫生。我们北方人对吃不讲究,能吃饱就行。”熊横催促道。
“你不讲究吃的?就没有比你更讲究的了。”司一乾心里吐槽道。
自从在火车上确定了“君臣关系”,司一乾在熊横面前的话越来越少了,谁让人家熊老板是出资人呢,谁有钱谁最大。
“好的。”
沿着河岸走了几十米,包水生把熊横他们带到一家早餐店。
早餐店的店主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熊横他们听不懂老太太说的方言,老太太也听不懂熊横他们的普通话。
懒得费劲的熊横干脆把点餐的活交给了包水生,这会儿他已经觉得请个小翻译还是很有必要的,要不然别人骂他,他都听不懂。
当地人:你想多了,俺们才是一伙滴。
包水生麻利地点了三份早餐,还给他们端上桌,有糯米饭,有水煎包,还有油条汤,卖相倒是挺一般的。
熊横吃了一口水煎包,感觉味道还不错:“这包子不错啊。”
“她们家水煎包一般般。”非专业导游包水生履行他“地接”的职能道:“跟马站煎包比起来,她家的差远了。人家马站煎包讲究‘皮薄、馅多、汁鲜、底脆’八个字。别看没开业几年,已经名声在外了。”
“你吃早饭了吗?”
熊横注意到包水生面前的桌上空空如也,问。
“吃……吃了。”
包水生话音刚落,就传来了他肚子的“咕咕”声。
“我不喜欢不诚实的人。”熊横喝了口汤,道:“也给你自已点一份吧。早饭不吃,一天都不精神。你还得跟着我跑前跑后呢。”
“算在包的那两顿饭里面吗?”包水生问。
“你甜蜜。”熊横笑了:“咋着,怕早饭吃得少,没有午饭和晚饭丰盛,你亏得慌啊?小小年纪,心眼子是真多。”
“嘿嘿。”包水生憨憨笑道。
“老子高兴,请你吃个早饭好了。”熊老板不是小气的人。
“那从我那两块钱的工钱里面扣好了。”包水生咬着嘴唇道。
“你个小瘪犊子,你甜蜜搁这埋汰sei呢?”熊横佯怒道:“当我们北方人跟你们一样,斤斤计较啊。老子说请你就请你,你那点工钱,扣个鸡拔毛啊。你要是能把老子伺候高兴了,老子重重有赏。”
“我努力。”
包水生给自已要了份跟熊横他们一模一样的早餐,屁股都没坐稳,就抄起筷子狼吞虎咽了起来。
“瞧你那熊shai。”熊横笑骂道:“跟甜蜜八辈子没吃过饭似的。”
“八辈子倒不至于。”包水生秋风扫落叶一般,把自已那份早餐塞进了肚子里,打了个大大的饱嗝,道:“昨天晚上我把家里最后一点大米蒸给我妹妹吃,从昨天中午到现在,我就喝了点水。”
熊横看包水生不似作假,拍拍他的肩膀道:“半大小子,正是吃死老子的年纪,不吃饭怎么能行呢。要不要再给你来点吃的?”
“不了。”
包水生摸着肚子道:“饿得太狠,把胃饿小了,吃不下了。”
……
吃完早饭,包水生带着熊横他们来到灵溪参贩子们自发形成的人参市场——城中路。不过这年头“市场”规模很小,都没多少家店。
“带我们去出价最高的那家吧。”熊横对包水生道。
“老板,你就这么信任我?”包水生看着熊横道:“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先让你手下随便进几家店问问价,省得你说我坑你。”
司一乾和熊红星俩人很少说话,包水生把他们当成了熊横手下。
“没那个必要。”熊横龇着一口大白……黄牙,道:“你甜蜜敢坑老子,老子把你抬山上,挖个坑把你小子埋了。”
夜里抽烟太多,早上又没刷牙,熊横的牙挺黄的,更像反派了。
“看见我那个兄弟了没有?”
熊横指着熊红星道:“他原来当过工兵,专门刨坑埋地雷的。他那坑挖的呀,那是又快又好。你小子个儿不高,埋你的坑好挖。”
一直没啥存在感的熊红星挺了挺胸脯:我啥前当兵的,我咋不道。
“感谢老板的信任,就冲你刚刚那顿早饭,我坑谁也不会坑老板你。”包水生又咬了咬嘴唇,道。
“但愿如此。”熊横拍了拍包水生的肩膀。
包水生把熊横他们领到其中一家店门口,推开门,冲里面大声喊道:“吴老板,来生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