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成信站在窗口,接过里面的会计递过来的取款单和钢笔,熟练地填写好取款单,然后把取款单和钢笔还了回去。
窗口里的会计先仔细核对了一下取款单,然后打开吴成信的折子,看了一眼上面的余额,道:“这次是取一万四千五百二十元是吧?”
“对的。”吴成信扶着窗台,大声回应道。
跟吴成信确认过以后,会计打开账本翻出里面登记的吴成信户头上的明细账,左手翻着账本右手拨弄算盘,噼里啪啦算了好一阵,最后看了一眼算盘上的数,开始重新登记明细账。
登记完明细账,会计拿起钢笔,在吴成信的折子上填上支取的日期、金额和余额,然后在经办人处盖上自已的人名章。
做完这些,会计把折子和取款单等递给出纳,出纳又仔细核对了一遍,然后打开款箱,先从里面拿出十五沓嘎嘎新的大团结,拆开其中一沓,“歘欻欻”数出五十二张,还一口气数了三遍。
“吴老板,这些没拆封的钱是今天早上刚从金库提的,还用我给你数一遍吗?”出纳大声问吴成信。
这年头可没有麦克风,窗口作业人员都有个好嗓子。
吴成信回头看了熊横一眼,熊横忙道:“不用了。”
“不用数了,麻烦把钱给我吧。”吴成信对着窗口说道。
“好的。”
出纳把钱一沓沓从窗口递出来,吴成信接过,然后转交给熊横。
熊横早就把大衣的扣子解开了,每接过一沓钱,就放进大衣里面的口袋里。吴成信看到挂在熊横大衣里面黢黑的铁骨朵,嘴角抽了抽。
等熊横收好钱,系好大衣扣子,吴成信又对熊横伸出了手:“梅老板,现在钱货两讫了,合作愉快啊。”
“合作愉快,合作愉快。”
熊横赶紧抓住吴成信的手,用力握了握,笑得跟煮熟的狗头似的。
6000的本,花几天时间往南方跑一趟就变成了14520,毛利高达8500多,毛利率百分之140+,这买卖,硬是要得!
“这样吧。”吴成信看了看自已手腕上的大金表,道:“为了庆祝咱们第一次交易成功,我做东,请梅老板尝尝我们灵溪的特色菜。”
“您太客气了。”熊横双手抓住吴成信的手,摇了摇,道:“不过不用了,兄弟我这边还有别的安排。不好意思啊,辜负吴老板一番美意了。下次吧,下次兄弟我请吴老板吃大餐。”
老子怕你给老子安排的是鸿门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你吴老板摔杯为号,五百刀斧手……十个八个壮汉一拥而上,把老子四脚攒蹄捆起来,绑上石头,沉塘河。
“那好吧,希望咱们往后还有合作的机会。”
“肯定会的。”熊横握着吴成信的手使劲摇。
……
在人行大院门口分开以后,吴成信带着俩伙计扛着蛇皮袋向左往店里走,熊横果断带着自已的人马往右走,走得那叫一个快。
“老板,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走出去老远,等熊横脚步慢下来,包水生跟在熊横屁股后面,问。
“先找个招待所睡一觉,老子甜蜜困死了。”
在整个交易过程中,熊横都挺亢奋的,感觉不到困。这交易一完成,精神松懈下来,困劲也上来了。
“不行去我家吧,我家地方挺大的,还干净。”包水生提议道。
“去你家?”
熊横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道:“你个小鬼头,是不是又惦记着挣老子的住宿费呢?你家就俩没成年的孩子,能干净到哪去?”
“我主外,我妹妹主内,我妹妹把家里收拾得可干净了。”
“你甜蜜搁这给老子扯几把蛋吧。”熊横骂了一句:“连饭都吃不上了,还甜蜜有力气收拾屋子?穷讲究个锤子啊。”
“不骗你,我家真的收拾得很干净……”
“大哥……”走在熊横后面的司一乾突然小声道:“别回头,后面有人跟着咱们,至少有三个男人。”
“王超嘞,不是吧?”熊横心里暗暗叫苦:“难道老子是甜蜜衰神附体,每次打银行出来,都得被人盯上?”
熊横边走边思考着脱身之策,还不敢走得太快,生怕后面的尾巴发现他们“醒了”,然后提前下手。
走了大概有三四分钟,刚好路边停着一辆长途客车正在上客。
“这钱你拿着。”
熊横从口袋里抓出一把大团结,看都没看,直接塞进包水生的衣服口袋里:“下次我们再过来,还找你给我们当导游。”
说完这话,熊横匆匆带着司一乾和熊红星往长途客车跑,在客车关门前的一瞬间,仨人及时赶到,上了车。
“哐当……”
客车门重重地关上,然后缓缓开走了。
“老板,我家住灵溪镇小包村,你到村口一打听就能找到我……”
包水生跟着客车跑出去老远,边跑边大声喊,直到跑不动了才扶着腿站在路边,回头看了看:“后面没人啊,哪有盯梢的?”
……
熊横他们运气不错,上的这趟长途客车正是开往婺城的。
鲤鱼滩到婺城有三百多公里,破客车一路走走停停,到婺城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可能是身上揣着巨款,再加上年轻,本以为自已在车上很快就会睡着的熊横,直到下车,都没睡着,反而精神高度亢奋。
当然,下车的时候人也熬得不行了。
在婺城休整了一天两夜,27日从婺城坐火车到魔都。在魔都又住了一夜,28日一大早,走京沪转京沈从魔都到了辽省省会浴都。
然后经浴都转沈海线到梅河口,最后经梅集线又到了北国山城。
到北国山城的时候,已经是85年的元旦了。
这条路线,是熊横特意选择的。
他就是想看看北国山城现在还抓妹抓倒参的贩子。
结果不出他所料,戴着棉军帽的工商们还风雪无阻地坚守在北国山城火车站站内以及站外,生怕错过任何一条漏网之鱼。
“呸!”
出了北国山城火车站,熊横往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就该把这帮家伙弄到大西北种树治沙去,以表彰他们认真工作的劲头子。”
“大哥,你往地上吐痰,不怕大姨罚你啊?”司一乾笑嘻嘻道。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司一乾对熊横的称呼,从“大窝囊”彻底变成了“大哥”,还叫得越来越孜然……自然。
“你的乌鸦嘴也没那么灵嘛。”熊横手搭凉棚四处望了望,没看到戴红袖箍的大姨的身影,嘚瑟道:“现在天气这么冷,都甜蜜快冻屁了,大姨才不会为了那两毛三毛搁这喝西北风呢。”
“随地吐痰,罚款五毛。”
熊横的话音刚落,一个戴红袖箍的大姨就从斜刺里钻出来,一把抓住了熊横的胳膊,手劲儿还甜蜜挺大,把熊横弄一趔趄。
“大姨,我怎么看着你有点眼熟。”熊横乐呵呵道。
“套近乎妹有用,该交的罚款,一毛钱也甭想少。”大姨抓熊横胳膊的手更用力了:“撒楞交钱,说啥都不好使。”
“那你有个副所长的女婿,副指导员的大外甥吗?”熊横问。
“妹有啊。”耿直大姨回应道:“要是有那么厉害的亲戚,我也不会大冬天的搁这广场上,鲨臂呵呵等着抓你们这帮不讲卫生随地吐痰的小年轻了。在办公室里围着炉子烤手吃烀地瓜不得劲吗?”
“少搁这污蔑我们年轻人。”熊横乐呵呵道:“上岁数的比我们小年轻还爱随地吐痰,有本事你抓他们去啊,他们还跑不快。”
“你当我傻4不4?”
大姨道:“你们小年轻面皮薄,怕丢人,交罚款老利索了。那帮老家伙没脸没皮的,甭说臊他们了就是骂他们都妹有用。要他们钱比要他们命还费劲,动不动就往地上一躺,撒泼打滚。”
“老娘跟你说这些干哈,甭甜蜜废话了,撒楞交钱吧你。”
“交就交,你撒开,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赚钱了心情不错的熊横继续跟大姨逗趣道:“再不撒开,我告你耍牛虻了啊。”
“老娘这叫执行公务,你知不知道?”
大姨一脸正气道:“耍你爹的牛虻啊,老娘的岁数应该比你爹都大,耍牛虻也不对着你个生瓜蛋子耍啊。”
“找钱吧您嘞。”熊横故意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大团结。
“这么大票!”
大姨白了熊横一眼,道:“找不开,你给老娘换一张。”
“换不了。”熊横摊摊手:“我身上就剩这张大团结了。”
“那我给你记账中不?”大姨眼珠子转了一圈,道:“十块钱总共可以吐二十口痰,你已经吐了一口,还剩下十九口。”
“记你家小闺女啊。”熊横把大姨刚刚骂他的话还了回去:“老子八百年不来你们北国山城火车站一次,往后也再也不来了。甭甜蜜废话,赶紧给老子找钱,老子还着急吃完饭赶火车呢。”
“要不你现把那剩下的十九口吐了捏。”大姨不死心道。
“老子口干,没有痰了。”熊横笑嘻嘻道。
“让他俩帮你吐捏。”大姨指着熊横身后的“哼哈二将”道。
“他们俩是穷13,吐不起。”熊横笑得更贱了。
这时候一个拎包的男旅客从出站口出来,走路歪歪扭扭的,走到离熊横他们不远的地方,突然晕倒在地。
“大姨,你个公家人,快救人啊。”熊横指着男人道。
“救你爹。”大姨松开手,撒楞跑了,连罚款都不要了。
“这咋整啊?”司一乾也指了指男人道。
“咋整?救人呗。”熊横边说边往男人身边走:“咱们要是不救他,过不多大会儿,他就得冻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