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时文彬心头已有死志,一心只想为大宋除此隐患。是故全军终日急行,生怕柴煦逃脱。县内土兵哪知其中缘故,只道时知县欲要争功,不爱士卒。因此多有怨言。
将至亥时方住,雷横朱仝二人眼见如此,齐齐赶来中军帐内进谏。
时文彬此刻正端坐案前大快朵颐,饮酒吃肉好不快乐。狼吞虎咽之相与市井小民一般无二,简直大失文人风雅。
朱仝雷横二人看得不由暗皱眉头,这真的是往日里清正廉明的时知县么?
略愣一愣,二人便回过神来,上前便是一礼,雷横当先说道。
“恩相,如此疾行恐伤将士之心。那祝家庄距此三百余里,岂是一日可至?若仍如此疾行,就算我等明日便到,那时恐怕也是并无战力,如何能够解得围去?”
时文彬放下碗筷,把口中酒肉咽下。说道:“此事我如何不知,然我郓城与梁山近在咫尺。我此番动兵,其如何不晓得?三百余里,信使一人双马,当日可至。此时那柴煦恐怕已然得报,若不速行,恐怕功亏一篑啊。”
朱仝轻蹙眉头,不由问道:“如何功亏一篑?那祝家庄我曾见过,坚固得很。纵使其不敌梁山军马,想必也能坚守半月。恩相即使缓行,我大军行进所需也不过六七日,缘何如此急躁?”
时文彬只是闭口不答,示意二人退去。
雷横朱仝二人见劝不动,只好告罪一声,自出了时文彬营帐。
待得二人离去,身旁文书瞟了时文彬一眼,终究是没忍住,张口问道。
“知县,小可觉得,二位都头说的有理。虽说只是一群武夫,然我等领军在外,还用得他们。若是逼迫过甚,军中哗变如何?”
时文彬揉了揉眉头,转头对着身后文书笑了笑,说道。
“你也觉得本县是欲要争功,轻慢武人?”
那文书急急转到堂前,俯身下拜,口中言道。
“小可久随知县,岂敢如此乱想!只是小可愚钝,实是不知知县深意。故有此问,知县莫怪。”
时文彬起身上前扶起文书,笑道。
“哈哈哈哈哈,见上官之过能当面谏之。此乃正道,本县岂会迁怒于你。”
看着满脸不解的文书,时文彬却仍是并未回答,反而是转回案前抽出一封早已写好的信件。
随后便上前交与文书,说道:“此事本县自有计较,你且先返回县内。此书与你,待祝家庄消息传出方可开启,到时便依计行事。”
那文书一喜,心道知县果然另有妙计。当下喜滋滋的接令,出门打马自回郓城去了。
转过天来,又是两日疾行,军中一些不堪辛苦的刺头便是开始闹事。所幸有雷横朱仝在侧,二人本领过人,在县内土兵之中多有威名,轻易便是将其弹压下去。
但眼见军中如此,二人实是担忧,商量过后便趁军中用饭之时再次赶入帐来进谏。
将才入帐,便见一人正在帐内跟时文彬行过礼来。
时文彬眼见二人前来,当下便说道:“二位都头来的正好,此人乃是扈家庄庄主之子扈成。言说有紧急军情通报,二位一齐来听听吧。
二人应了声诺便往帐侧站了。
只见那扈成噗通一声便是跪倒在地,哭着说道:“求知县相公救救我家妹妹性命!”
时文彬略皱皱眉,对着扈成说道:“莫哭!你且将前因后果对本县讲来。本县自有计较!”
扈成止住哭声,冲着时文彬便是三个响头,随后开始讲述。
“知县相公容禀,前番那柴煦领兵前去攻打祝家。俺家与祝家庄有姻亲在身,又有互助之约。遂听了俺父亲的令,由俺和俺家妹妹前去援手。”
“不想还未曾近得祝家,路上便遇埋伏。俺妹妹自恃武艺高强,当下便迎了上去。谁料贼军打头一人勇猛无比,掌中一杆蛇矛使得出神入化!不数合便冲散我一众庄客,将我妹妹虏去。”
说到此,扈成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是断线之珠一般扑簌簌落了下来。
“我本欲要送些钱粮与他赎回俺妹妹,不想柴煦那贼子听得知县大军将至,而祝家庄一时难克。旋即转兵向东,投李家庄去了。俺妹妹也被一同带走,现下无奈,只好冒死赶来知县相公军中一报。万望知县相公提领天兵打破李家庄,剿灭柴煦此贼,救回俺妹妹。”
时文彬抬眼一看,问道:“李家庄?柴煦去那作甚?”
“自是去那李家庄上藏匿!知县相公不知,那庄主李应为虎作伥,与那梁山柴煦暗通款曲,前日里帮助柴煦攻打祝家之事,独龙冈远近皆知!大人如若不信,在冈上一问便知!”
听得扈成此言,时文彬狠狠一拍桌子,高声叱道。
“胡言乱语!那柴煦素有智计,其麾下数千兵马,一动之间声势浩大,如何瞒得住?若去藏匿,岂非掩耳盗铃?就算真是前去藏匿,又岂会轻易教你知晓!事情到底如何,你还不与我从实招来!”
说罢,时文彬暗自给雷横使了个眼色。雷横会意,上前一脚踹翻扈成,抽出刀来往扈成脖子上放了。
“你这泼汉,胆敢用假消息前来诓骗我家知县,你有几颗脑袋?!还不与我把实话讲来!若再有半句虚言,俺一刀砍了你个挫鸟!”
那扈成被唬得面如土色,急急爬起,磕头如捣蒜。
“知县相公饶命!小人愿说实话!”
时文彬问道:“可是那柴煦教你用此消息诓骗与我,引我前去李家庄,好教其趁机破庄回军的?”
扈成大急,膝行几步欲要上前,却早被一旁雷横按住。
“说话便说话,莫要近前!”
扈成急切说道:“启禀知县相公,小人确有私心,但却绝非与贼暗通。那柴煦确是领兵去了李家庄方向,知县相公一探便知。只不过是否为了藏匿,小人确实不知。”
“那你为何诓骗本县!”
“这。。”
扈成欲言又止,雷横手上略一使力,扈成脖颈之上,一道血痕便是清晰浮现。吃痛之下,扈成连忙说道。
“我说我说!只因那李家庄富庶,若是由其安然搬走,则土地田产空置,扈家绝难争过祝家。若是俺能引着大军打破,浑水摸鱼之下,或许能在此时祝家衰弱期间,率先吃下一部分,以教俺庄子壮大。能与祝家抗衡。”
话说到此,扈成已是不敢再看时文彬,只是低头伏地哭泣。
此时,时文彬缓步走下来,此刻他对扈成的话已然信了七八分。但仍有一丝不安,若是轻动导致柴煦脱逃,自已这番大罪可就是白背了。
于是,时文彬仍是板着一张脸,喝骂道。
“你这贼厮还不说实话?!来人,与我拖将出去砍了!”
朱仝看了时文彬眼色,当下会意,拖着扈成就要出帐。扈成急切,口中高叫道:“知县相公,小人句句实情,相公信我!相公!相公!”
刚刚将扈成拖出,便有一队斥候飞马入营回报。
“报!知县相公!前方探得,梁山兵马弃了祝家庄。于昨日早间拔营,往东去了,看路线像是要从李家庄处绕行返回梁山。”
时文彬大喜,两相印证之下,他已是相信了扈成所言。随即便教那队斥候自去领赏,然后又遣人前去唤回朱仝扈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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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祝家庄内。
堂前主位上端坐一位,不是别人,正是柴煦。杜壆王伦等一众人分列两旁。
若问柴煦如何破庄,且得把时间退回到扈成前来柴煦大营的第二天早上。
那日早间,祝虎祝彪正陪父亲用饭,忽听得庄外来报言说柴煦仓促拔营向东而去。
三人得此消息,当即饭也不吃便快步赶上庄墙查看。
所见与庄客所报一般无二,庄外梁山军马已经撤了个干净。
只因撤的仓促,营内还散落着无数辎重未曾带走。祝虎狠狠一拳砸在手心,说道:“果不出三哥所料,此定是扈家庄与官军将至,此贼怕被夹击,方才如此仓促离去。“
祝朝奉大喜过望,笑道:“天不绝我祝家!幸好前时定下了彪儿这番亲事。今日若无有扈家这门姻亲,我祝家庄难逃此劫啊。”
祝彪倒是懊恼道:“只可惜我与二哥伤势未愈,如若我二人此时领兵衔尾骚扰,拖其速度。等官军到来,便可一举荡平这伙贼寇为大哥报仇!”
说此话时,其实祝彪心里暗暗发虚。前番两战,柴煦那强横的无礼已经深深烙印在了他的脑中,只不过自已平日里自恃勇猛,常常张扬,此番却需要缩手缩尾等待未婚妻前来援救。面上发臊,当众找找脸面罢了。
少时,只见打西方远处尘土飞扬。一彪人马由远及近,为首之人正是扈成。
扈成赶到庄门之前,高叫道:“太公可在?我等奉了俺父亲的命令领兵来援,梁山贼军已退,可否打开庄门,教俺入内一叙?”
方才祝朝奉确认了梁山退兵,此时心情舒畅,早便退回屋内用饭。此时庄墙之上只有祝彪祝虎二人。
祝彪凝神细看,果是扈成。但却不见扈三娘,心头疑惑,高声问道。
“扈成大哥!俺父亲已回庄内,现下是小弟在此!那柴煦贼子勇悍,大哥此番怎么单独领兵前来,三娘何在?”
扈成嘿嘿一笑,说道:“贤弟莫要多疑,你了解三娘性子,此番来援,对你定是多有怨气。如今使了性子,自请随着官军追击那柴煦。不愿来此,俺也不敢强迫。”
祝彪心头暗骂柴煦,若非此贼,自已岂会在三娘这丢了面皮。脸上还是扯出个笑容,说道。
“是极,三娘性子刚强胜过男儿。此番是俺无能,不敢强教三娘来此。不过还请舅兄多多美言一番,兄弟此番实是轻敌大意才被那贼子胜了一招半式。日后定当在三娘面前斩了此獠,一报祝彪兄长之仇,二谢劳烦三娘之罪。”
说到此,结合之前确实看着柴煦引兵东去。祝彪疑虑尽去,当即下令打开庄门迎扈成进庄。
祝虎更是亲自下得庄墙,走到庄门前迎接扈成。
扈成笑眯眯的带着众人打马入庄。
将过庄门之际,祝虎忽然瞥见扈成身侧有一自已从未见过的雄壮大汉紧随,手中掣条蛇矛。不但紧盯自已,更兼满身煞气!
祝虎当即大惊,扈家之中扈成身边的人自已都认识,断无此人!当下环视一圈,眼见其余众人皆是面生!心下便知不妙,正要教庄客关门。
而杜壆此时注意力也全在祝虎身上,见祝虎紧盯自已之时突然面色大变,当下便知暴露!眼看已近庄门,索性也不再继续装下去。高呼一声,双腿一夹马腹,挺起蛇矛便冲了上来!
祝虎眼见关门不及,劈手便从身旁庄客手中夺了口朴刀下来!欲要架住蛇矛,叵耐那日经柴煦一摔,伤势未愈使不上力。
杜壆疾驰而来,借助马力,轻易便荡开他手中朴刀!狠狠一矛直接刺入祝虎胸口,顺势将其挑飞起来!
身后扮作扈家庄客的军士也齐齐发一声喊,迅速跟在杜壆身后冲杀进来争夺庄门的控制权!
祝彪眼见如此,在庄墙上怒骂道:“扈成!你我两家姻亲在身,你敢阴我!”
扈成冷哼一声,回骂道:“若非你祝家势大相逼,我父不敢不应,又岂有姻亲一说!你还有面皮与我争辩!除今日求援之外,你又何曾看重过我这个舅兄!”
祝彪大怒,正欲上前。
却见庄门已被杜壆夺下,梁山军马全军叫喊着冲杀进来。
祝家庄客本就被柴煦威慑得并无战心,此番遭遇突击,祝虎又被一矛刺死。当下早已丧胆,乱纷纷的四处逃窜。但前后庄门早被堵死,却是如何逃得出去!或是被杀,或是束手。
眼见如此,祝彪心知今日已是回天乏术,钢牙紧咬,高声怒骂:“扈成!直娘贼!我祝彪就算做鬼,也必要从那阴曹地府爬将出来向你索命!”
说罢,便从庄墙上一跃而下!重重摔在地上,登时便亡!
而祝朝奉此时正在屋内用饭,得知柴煦退军,他心下大松,此番是他近几天吃的最舒心得一顿。
吃到一半,却忽然听得外面乱纷纷的传来喊杀声。又有庄客来报,梁山军马已打进庄来!惊骇之下,一口气没倒上来,竟直接吓死在了餐桌之上!
杜壆入庄之后,清剿了仍然顽斗的祝家死忠。来不及休息,又急急下令收敛了尸体,将厮杀痕迹掩埋。紧闭庄门派兵把守,同时严令庄户这两日只能待在家中,谨防消息传出。
待得入夜之后,柴煦便引兵悄悄返回祝家庄,彻底接管庄内防务,命人张榜安民,清点钱粮。
之后又去安抚了扈成一番,让其再去时文彬军中依计行事。
又命王伦兄弟与民讲解事情起由,倍说前因后果。口称惊扰乡邻实是不该,随即大开祝家仓廪,自取一半,将另一半按人头分与百姓。只是仍然不准出庄。
百姓平日常受祝家三子欺凌,此番虽然仍是害怕。但在王伦不断的解释下,他们了解到柴煦此来实是祝家挑衅在前,因此只诛祝家,余者不扰,心下便是稍安。
待得柴煦挨家分发钱粮之时,更是大喜。他们在此地生活数十年,何曾从官府和庄主手中得到过半分好处,更别说是实打实的钱粮!
几番下来,庄内尽颂柴煦仁德。皆说祝家无眼挑衅柴煦,落到此番下场乃是咎由自取。
柴煦在堂前听得兵卒汇报,满意的点了点头。虽然他心下知道,百姓对自已仍然多有戒备,认为柴煦只是因为目下他们有用方才如此对待他们。
‘但等我众人骗过时文彬回山之后,百姓便会真正的相信我梁山军是师出有名并不扰民!如此,我梁山军爱民仁善之名便将大肆传扬矣!’
想到这,柴煦不由一笑。忽见王伦喜滋滋的走进堂来,口中言道。
“哥哥,知府那边有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