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姨回到院子的时候,就瞧到未萌一个人一只手按在眼皮子上,巴巴地望着窗外。
云姨将红木托盘里的衣裳搁在八仙桌上,道:“姑娘试试吧,才送来的。”
未萌瞧了眼那丁香色的衣裙,并没动身子。从头到脚都是这两日新送来的,连头上的簪钗、颈上的项圈、裙间的宫绦,无不都是嬷嬷们配好了送来的,生怕出半点错。
试不试,明日都得这么妆扮。
她懒得试。
云姨也没多说,只在她身旁坐下来,瞧她眼皮发红,便知道被她按了不少时辰了,伸手拉下她的手,道:“当心明天眼睛肿。”
未萌望着她,轻声说:“云姨,我心里头没底。”
云姨伸手揽过她的肩,柔声说道:“嗯,云姨知道,成或不成,都在明天,换做是云姨,心里也会慌张。”
“真的?”未萌望着她,她不到四十的年纪,只是妆饰素雅,倒显得略年长些,可细细一看,便也瞧得出是个极美的美人。
“云姨,什么事会让你慌张呢?” 在她心里头,云姨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从容模样,似乎没什么事能难倒她,也没什么事能让她着急上火。
云姨的笑凝在了唇角,旋即伸手抚了抚她的发鬓,才缓缓说道:“上次心里头发慌,还是你娘生病的时候,我跪在长公主院子里时身上直发抖,就怕你娘撒手去了。”
想到娘亲,未萌心里头也有些酸楚,记忆中的娘亲模样极美,可身子极弱,总是裹着被子在榻上靠着,看着未萌时,满眼的爱意,未萌便滚到她被窝里嬉笑,娘亲便也笑了,比院子里面的凤仙花还好看。
好多年没瞧到娘亲了,未萌鼻子发酸。
云姨看着她泛红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未萌,为了你娘,为了云姨,你也一定要离开这肮脏的府邸。不管心里头有多慌,你都一定要沉住气,离开这里,你才知道外面的天地是什么样子,也不枉活这一辈子。”
未萌哽着嗓子道:“嗯,云姨,我记住了。”
云姨也忙拭了拭眼角,脸上仍是温和的笑,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未萌真乖,你娘若是能瞧到你今天的模样,不知道心里有多高兴呢。”
未萌点头,只抹了泪,为了娘亲,为了云姨,还有仅仅在这世界活了一年的妹妹,她都要离开这鬼地方,不管怎样,明天定要把握好时机。
她正在心里头给自已鼓气,就听见门帘动了动,锦瑟走了进来。
“姑娘,我打听清楚了。”她一脸兴奋,瞧到云姨,不由得伸了伸舌头。
云姨倒没训她,只问:“你打听清楚什么了?”
锦瑟双眼发亮,她扭头从八仙桌上的茶壶里倒了一盅茶,仰脖子一口气喝光了,才说:“明天长公主请了庵子里的姑子来诵经,诵经的地方在牡丹堂!”
未萌没见过人诵经,也没去过牡丹堂,一双眼睛不解地望着锦瑟。
锦瑟面露喜色,道:“我一个表姐正好在牡丹堂当差,我才打听到的。”
未萌点头,锦瑟是家生子,后来爹娘没了,是舅舅收留了她,谁知去了舅舅家,锦瑟就开始长癣,满身满脸都是,舅母嫌弃,便托了婆子要将她送去庄子上,那婆子忽想起星辰阁里还没个伺候的丫鬟,便把锦瑟送了来。
说来也怪,自从来了星辰阁,锦瑟身上的癣就慢慢好了,如今只有手肘的地方留了一块淡淡的白斑,其余地方竟是一点也瞧不出。
锦瑟便常顽笑说,为了见到未萌,才好端端长了癣,既见着了,便再不用长了。
她口中这表姐,恐怕就是她舅舅家的女儿。
“牡丹堂?”云姨眯起眼睛想了想,牡丹堂在长公主府的东侧,有几间正房大,轩昂华丽,连着开阔甬道直通仪门。诵经的地方选在这里,倒也往来便利。
既是往来便利,那在这里与邢家四郎见面说上几句话,倒是个好地方。
锦瑟似乎也是这么想的,她扯了扯未萌的衣袖,说:“我打听清楚了,明日诵经前,宾客会在牡丹堂给长公主拜生辰,男宾拜过便去了西面的寿安堂,女宾则留在牡丹堂陪着听姑子们诵经。”
她说罢,两只手各伸出一根手指,指尖轻轻碰了碰,“姑娘和邢家四郎,就可以在牡丹堂碰面。”
未萌瞧着她两个指尖挨在一起,眼皮子猛跳了几下。
云姨也想了想,对未萌说道,“你二人从前认识的事,自不能让府上的人知道,那明日便是头一次见,既是头一次见,那总得找个说话的由头来。”
未萌和锦瑟齐齐点了点头。
云姨便又想了一阵,才道:“我若是没记错的话,牡丹堂正门对着甬道,往来宾客定是要走正门的,正门前一共五级石阶,姑娘只要等到邢家四郎出来的时候再抬脚往石阶上去,到时只当脚下一滑,邢家四郎必定会伸手去扶,这样便有了说话的由头。”
未萌和锦瑟互相看了眼,两张脸都是一样的似懂非懂。
云姨按了按眉心,后半句话还没说出口,不仅仅有了说话的由头,更要紧的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个要倒,一个上前扶,尺度拿捏的不好,那得有肌肤的接触。只要邢家四郎有心,这亲事便成了一半。
“云姨,这样行不行?万一长公主瞧出姑娘是装摔的呢?”锦瑟有点不放心。
云姨想了想,眼前忽一亮,问锦瑟道,“你表姐可靠得住?”
锦瑟连连点头,“我表姐对我最好了,当年舅母要将我送到庄子上去,表姐求了舅母好一阵子,后来我来了星辰阁,表姐还偷偷来看过我好几次。”
云姨这才放下心来,只道:“那你和你表姐说好了,明天在中间的台阶上搁上一块石子,不管姑娘踩到没踩到,便有了摔倒的缘由了。”
锦瑟连连点头,“好,我这就去。”说罢,忙着去了。
未萌想了想,心里还是有些不确信,便问:“怎么能在林家四哥出来的时候刚好我进去呢?”
明日宾客如流,如何刚巧在门口遇到,倒是难事。
云姨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她的手,“你只管放心,方才我便是去找了一个旧日相熟的嬷嬷,准我跟着她在一旁伺候,你侯在甬道一侧,只要瞧到我朝你使眼色,你便过来。”
“好。”有了云姨的话,未萌的心里总算是安稳了些。
只是那倒霉的眼皮子,还在跳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