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娇身边的昆公公见状，也忍不住摇了摇头。
怕是长公主也知道她这宝贝女儿行事张扬、口无遮拦，才将自已遣到沈念娇的院子里，让自已好生调教。可十几年的性子，一时怎么调教得过来。“庶女”这两个字张口就来，连赐封郡主一事，八字还没一撇，倒先从她口中声张了出来。
他苦笑，上前说道：“姑娘，切莫因为这些小事耽误了正事。”
正事要紧，他知道，沈念娇对护国公府的世子爷穆安一见倾心，为了迎接穆家夫人，她提前准备了好些日子。孰重孰轻，她总能分得清。
没想到，沈念娇一时在气头上，哪里还分得清什么孰重孰轻，双脚猛地一跺，“我不管，今天你必须给我跪下！”
昆公公眼睛珠子险些瞪出来，这是什么骄纵的脾气？得了，还是叫这庶女服了软吧……庶女？他心里头给了自已一巴掌，这个词，以后得烂在肚子里。
他笑盈盈望着未萌，道：“虽没有妹妹跪姐姐这么一说，可姑娘毕竟头一次见到大姑娘，行拜礼，倒也不为过。”
只要她服了软，这位姑奶奶心满意足，二者相安无事，各自忙各自的去，他也好交差了。
可他想得过于简单了些。
未萌心下自然不愿，她垂头正想着该怎么回话，眼角忽瞥到远处甬道尽头的假山后隐隐走出一群撑着青绿油纸伞的人来，她眼神一向好过旁人，仅一瞥，她便瞧到，陪在当中夫人身边的，正是一早来过的祝嬷嬷。
她注意到的时候，昆公公也瞧到了。
昆公公是安乐长公主身边的老人，一向最善察言观色，自然也养成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能耐，假山后面绕出的一群人，如何逃得出他的眼睛。
他心中“咯噔”一下，正要开口，却不防面前的姑娘“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干脆利落毫不犹豫。
丫鬟锦瑟不知缘故，可见她跪了下来，便也忙跟着跪了下来。
昆公公暗暗叫苦，忙要伸手去扶，却被一旁的沈念娇一把拦住了，“我就知道，你和你那娘亲一样，都是个软骨头！”
瞧着她一脸得意，昆公公急出一头汗来，忙叫了声“姑娘”，一面叫，一面朝远处使了个眼色。
沈念娇正得意呢，哪里顾得上去瞧他。只斜眼望着地上的人，冷声道：“你给我听清了，在这府上，你连个奴婢都不如，你娘是贱婢，你也是！以后你见到我，都要这么跪下来迎着我！”
“姑娘，”昆公公忙咳道，“国公夫人来了。”
沈念娇闻言一愣，循声望去，果然瞧到一群人已经离得只有两丈远了，当中那雍容华贵的妇人，正是护国公夫人。
她愣神间，只听“姐姐”一声，跪在地上的姑娘猛地抱住了她的腿。
她低头，未萌也抬起眼来，眼中已盈满了水雾，楚楚可怜地说道，“姐姐，我知道我身份卑微，不配叫你声姐姐，可姐姐这样的羞辱，妹妹也当不起……”
沈念娇脑子忽变得一片空白，额头上也渗出细汗来。
在学堂里女先生考功课时，也没有这般让她手足无措。
她用力将腿从她怀中挣出，却发现裙摆还在她手中，她一面扯，一面恶狠狠地说道：“你快放开我，你这贱人，离我远些。”
昆公公在一旁咳得都快背过气去了，最后实在无法，只得扯着嗓子大声喝道：“姑娘！”
他又尖又细的声音终把沈念娇的神儿给喊了回来，她眼见着众人已经到了几步之外，便忙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来，弯腰扶了未萌的手臂，柔声道：“妹妹快起来，不用行这么大的礼。”
未萌见她脸上忽得笑靥如花，心头暗暗佩服，可也不能这么便宜了她，只仰起头眼巴巴地望着她，问道：“那日后，妹妹见到姐姐，还用跪下来迎姐姐吗？”
沈念娇瞧着她一张小脸泪光点点，娇花一般，恨不得上前给她两个巴掌，终还是硬生生忍住了，只咬着银牙一字一句道：“你我姐妹，自然不用。”
未萌这才松了手，只拿了帕子抹了抹眼角。
沈念娇松了口气，也顾不得扶她起来，忙转身笑盈盈迎上前，“念娇恭迎夫人。”
穆夫人身形丰腴，笑得一脸慈爱，只热络地伸手拉过她的手，笑着说道：“有些日子没见了，大姑娘出落得愈发好看了。”
沈念娇一脸娇嗔，只想赶紧离开这里，轻轻挽了她的手臂，“母亲还在等着夫人呢。”
穆夫人点头道了几声“好”，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抬眼看到她斗篷的狐裘领子上落了雪，便笑盈盈地抬手替她拂了拂，目光略过她肩头扫了眼跪在游廊内的未萌，却并未停留，只随着沈念娇一道朝里去了。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刘嬷嬷忙将未萌扶起来，“耽误了这么多时间，林家婆子该等急了。”
锦瑟忙替她捋了捋裙摆，她轻轻咳了几声，瞧着一众婆子丫鬟簇拥着二人浩浩荡荡去了，便也转过身，轻轻揉了揉眼睛，随着刘嬷嬷往西去了。
林家的两个婆子一个长条脸、一个圆枣脸，早已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茶添了好几次，才听到外面有丫鬟脆生生地说了句：“二姑娘来了。”
见到未萌，两个婆子不由得互相瞧了眼。
眼前的姑娘虽长得国色天香，可一双眼睛红通通的，似乎是刚哭过，这金枝玉叶的，难道是受了什么委屈不成？
未萌上前福了身，那两位婆子如何敢受，忙回了礼。
未萌还未开口，便先咳了一阵，锦瑟忙在一旁替她抚了背，道：“姑娘，可是刚才给大姑娘跪久了，受了凉？”
未萌心头暗暗为她叫好，当真是云姨调教出来的丫鬟，这眼头见识，无人能比。
林家两个婆子的眼神又汇在了一处。
刘嬷嬷见状不对，忙想糊弄过去，只说：“姐妹间说笑的，二姑娘不必当真。”
锦瑟想说什么，却被未萌一把攥住了手，只冲她摇了摇头，锦瑟会意，只垂下头去，轻轻叹了口气。
主仆二人间这神色变化，自然逃不过林家两位婆子的眼睛。
二人的目光自然又交汇了一番。
林家同驸马爷沈怀正有些渊源，林掌柜的便有了结亲的心思，原本听说长公主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可没成想前几日长公主府上的婆子过来说，有心将二姑娘许给林家大郎。
二姑娘？
林家掌柜林素纤也是一愣，沈怀正膝下竟还有个姑娘？
长公主府的婆子解释道：“我们二姑娘刚出生便病弱，请了道士上门，说二姑娘姝色异常，不可闻名于人前，需养在暗处，才能长命百岁，眼下在府上养得精贵着呢。”
这话虽也说得过去，可林家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
能同当朝首辅攀上亲家，多少人求知不得，可如果这千金身子不好，林家岂不是请了个姑奶奶供着？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怕是两家不光断了恩，还要结了仇。
更何况，林家也就大郎这么一个独苗，婚配也需慎重。
于是，林素纤找了个借口，遣了两个婆子过来探探底细。
如今看下来，这二姑娘不光身子弱，还不受宠，怕是在首辅大人和长公主面前也说不上话。
“今儿天冷，还要请姑娘过来，倒是我们的不是了。”其中那长脸的婆子开了口。
未萌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只扶了锦瑟的手在准备在榻上坐了下来，瞧到上面铺着灰狐大褥子，倒是顿了顿，旋即轻轻抚了抚，才小心坐了下来。坐定了，还不忘轻轻抚着那灰狐柔软的毛皮，一脸喜欢。
长脸婆子瞧了眼圆脸婆子，不再开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