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灭灭的灯火闪在未萌的双瞳中,云姨看着她,就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已。
她和周熙玉当年也曾对坐在灯前,荧荧烛火映在彼此眼中,透出的都是一样的惶恐。
永康十五年正是宫里三年一度的选秀,文臣武将无论远近,只要家中有适龄女儿都要送至都城参加选秀。
“我和你娘就是那时候认识的。”云姨对未萌说道。虽然事情过去已经整整二十五年,可如今想来,一幕幕就像就在眼前一般。
二人因姿容出众,都被选入宫中,当年一道入选的共五十人。若是按照往常,被选中的秀女只等着吉日觐见皇帝定夺封号。
然而还未等来吉日,永康帝的后宫便出了一件大事:最受永康帝宠爱的玉贵妃竟被发现同禁军护卫私相授受、暗通款曲!
那是云姨头一次知道什么是龙颜震怒。
玉贵妃被活活缢死、那护卫也被乱棍打死。贵妃宫中婢女宫人皆杖毙、母家被株连九族。连玉贵妃所生的太子,也不能幸免,先是被囚禁在太子府,没几日便死在了府内。
然而这一切远远没有结束。
因那护卫同玉贵妃是表兄妹,永康帝怒气难消便悉数撒到了后宫妃嫔身上,尤其是刚入宫的秀女,在永康帝眼中便是心怀叵测、起心不良。
入选的秀女中,本就有与玉贵妃同族的,还有几人则是长得同玉贵妃有几分相似。云姨和周熙玉眼睁睁瞧着她们硬生生被拖了出去活活打死,凄惨的叫声似乎至今还响在云姨的耳畔。
“那阵子的日子可真是难熬。”云姨轻叹一口,缓缓说道。
每一时每一刻都在担惊受怕中度过。生怕下一个被拖了出去的就是自已。
秀女在宫里煎熬,送秀女入宫的家人们则经历了一场无妄之灾。
那一年凡是将家中女儿送入宫中的朝臣,无论官职大小皆被彻查,只因永康帝怀疑他们别有用心。
云姨后来才知道,她的养父甘州节度使云嘉也受到了牵连,被免去节度使一职,副使王锺一跃成了甘州节度使。
“你的外祖父因着曾是帝师的缘故,才幸免于难,只带着家眷回乡养老。”云姨道。
“那我娘亲呢?”即便只是听着,未萌心已是心有余悸,不知当年母亲和云姨身在其中,是怎么熬过来的。
“入选的秀女由内侍监发配。”云姨沉眸望着那琉璃灯。
短短一句话,在当年又是一片血雨腥风。几十位几乎一夜间失了家族庇护的妙龄女子,生死都被内侍监紧紧攥在了手中。
那些锦衣玉食、心性单纯的女子,为了活下去一夜间变得无所不用其极,不光银子、首饰都送了出去,有些人甚至不惜出卖自已,更有互相揭发、争斗。
云姨和周熙玉二人眼睁睁瞧着她们像得了失心疯一样,心下既惊惧又悲哀,每日谨小慎微又极其惶恐,不知第二天自已将会被送去哪里。
“好在你的外祖父曾是帝师,待宫人一贯和蔼,便有好心的宫人将她和我送去了皇后宫中伺候。”说到这里,云姨轻轻笑了笑,眼底泛起莹莹的光来,“说到底,每次都是她护着我。”
去了皇后娘娘的宫中,二人才算是松了口气,皇后虽严厉,可比起从前那诚惶诚恐的日子,凤仪宫的日子安稳多了。
在凤仪宫两年后,永康十七年,二人去了安乐公主殿内伺候。
第二年,安乐瞧中了新科探花郎沈怀正,执意下嫁。云姨便同周熙玉一道出了宫来了公主府。
二人原以为往后的日子便是这么风平浪静下去,可没想到建武三年,安乐嫁给沈怀正的第七个年头,厄运又一次来临,只是这次,二人没那么幸运了。
云姨记得很清楚,那时刚过完年节没多久,安乐因生了沈念娇伤了身子,宫里的太后不放心,特命人将她接到宫中调养。
辉熹堂内只有沈怀正一人。
他在众人面前一贯都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待下人们也是和颜悦色,待安乐身边的婢女更是谦恭有礼。
云姨和周熙玉对他并未设防。
“现在想想,倒是糊涂,”云姨冷笑一声,“先前有婢女怀了身孕,他只说是那婢女勾引他,他吃醉了酒才上了她的当。”
安乐信了他,云姨和周熙玉也没多想,她二人虽在安乐身边贴身伺候,可男女之事毕竟不懂,更何况沈怀正的确长着一张冠玉般的脸,而那婢女则姿色寻常。
那天夜里,沈怀正回来的晚,二人伺候他歇下过后,便回到耳房,安乐不在,他无事也不会唤她们,她们夜里倒能好好睡一觉。
可刚睡下没多久,便听到正房叫人。周熙玉知道云姨怕冷,便起身去了正房。
云姨等了好久也没见她回来,后来竟迷迷糊糊睡着了。
每每想到这里,云姨心里就悔得慌,那夜若是她起来去了正房听命,或许事情能变的不一样。或是她没睡着,而是去正房寻了熙玉,或许事情也不会发生。
云姨的眼泪终落了下来,“我第二天早上才醒来,醒来后,你娘已经起来了,眼睛哭的通红,我心里着急,问她,她只说没事。”
后来,云姨发现,只要听到正房内沈怀正叫人,周熙玉便会浑身一颤,云姨想要去,她却又忙一把拦住了她,瑟缩着往正房去了。
“我真是糊涂,她那是在护着我……”云姨轻声啜泣,烛光在墙上投出一抹颤抖的影子。
直到后来事发,云姨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她也知道了她为何一直瞒着她,她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安乐直到开春了才从宫里回来。她回来之后,沈怀正便常去书房歇息。后来,有人在沈怀正的书房外看到了周熙玉匆忙的身影,还将此事告诉了安乐。
云姨惴惴不安地跟在安乐身后去了书房,她看到了周熙玉从里面出来,她跪在安乐面前,当着众人的面亲口承认,是她主动勾引沈怀正的。
云姨不信,可她从她眼中看到了一抹如释重负的轻松。
云姨跪在安乐面前替她求情,后来,两人一道被送进了星辰阁。
“后来你娘亲才告诉我,你舅舅前一年刚被建武帝点了状元,他的仕途都握在沈怀正的手中,他正是以此要挟,才让你娘亲一次次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