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舒洵没有说话,面上没有表情,眉间泛着疏冷之感,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那双黑瞳晶莹似琥珀,仿佛能照见万物。
被季舒洵这样看着,费知县不敢再对视第二眼,他垂着头,“既然同本案无关,世子还是......”
季舒洵掸了掸衣袖并不存在的灰尘,随口问着,“你也会害怕吗?”
像是被戳中了什么隐秘的心思,费知县的目光微微游离,但不过片刻就镇定了下来,那略显浑浊的眸子转了一圈,留下一层阴翳,他拱手行礼,“下官家中还有些事,可否先行告退。”
季舒洵轻咳两声,一旁的婢女弓腰奉茶,她抬手接过喝了一口放下。
没有得到回应,费知县抬眼看了一眼,踌躇再三还是抬脚离开。
季舒洵看到他离开也没说什么,像是任凭他离开一般。
费栋在一边叫囔着:“世子可是查到了什么?如果真查到了,还请不要放过他。”
“否则,我就算死也不会瞑目,死了也会成为怨鬼缠在你身边......”
季舒洵还没有什么反应,乔曦快步上前将费栋一脚踹在地上,死死踩在他的胸膛间,“再敢提我们世子一句,我把你舌头给割了!”
说完又踹了一脚,看到费栋吐血才慢悠悠收腿。
似乎还不解气,转头怒视一旁的两名侍卫,“还有,你们俩干什么吃的。”
被骂的两人乖乖听训,不敢吭声。
笑话,要是敢说什么,那脚踹的就是自已了。
乔姑娘平时挺好糊弄的,但要是和世子有关就不一样了,较真得不行,听不得世子的半句坏话,尤其是跟死字有关的词眼。
季舒洵低低唤了一声:“阿曦。”
听到季舒洵的声音,乔曦这才回到她的身后站着。
费栋蜷缩在地上,冷汗自脊背浸透衣衫,胸膛传来阵阵痛意,他说:“我愧对我娘,他若还好好活着,我就算死了也没脸去见她。”
声音微微颤抖,断断续续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乔曦踹的那两脚,还是他自身的原因。
季舒洵:“你想做什么?”
“想杀了你爹吗?”
费栋欲言又止,最终也没有说出个什么来。
他确实下不了这个手,但他又不甘心。
那双眼睛中写满了懦弱纠结和自我厌恶。
季舒洵同他对视了一眼,下一秒便闭上了眼睛,靠在椅背之上,脸上神情冷淡,肤色是有些病气的苍白。
费栋也注意到季舒洵的动作,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看不起我......”
季舒洵依旧阖着眼,微微点头,“确实。”
看到季舒洵点头,费栋又怒了,“你凭什么看不起我!”
“你命好生在侯府,从生下来就是世子,又受太子器重,养尊处优,当然不懂旁人受到的悲苦和不公。”
“我爹甚至一手策划了我娘的死,而我是那把刀,你怎么可能懂得我这么多年的痛苦。”
“我从小就是在别人嘲讽和打骂中长大的,甚至连饭都吃不饱,一度怀疑,他们不是想把我打死,就是想把我活生生饿死,我凭什么如他们的意,我得活着,还得好好活着,让他们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和我求饶。”
季舒洵缓缓睁眼,眸底一片冷然,没有半点觉得想同情,反倒有些想笑,他自已说得别人就说不得。
一看就是戳到痛处了。
季舒洵声音冷冽,“你有什么能让人看得起的吗?我生平最厌恶你这种懦弱无能狂怒之辈,你只会抱怨不公,将受过的伤害和对时代的不满加诸到无辜的女子身上,你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
“要是你能痛击当初欺辱你之人,而不是去欺辱那些与你无冤无仇的弱女子,我还会高看你一眼。”
“你父亲这种人我极为不耻,而你,更是让人恶心。”
说完这些,季舒洵连眼神都懒得放在他身上。
费栋想死,又不敢死;
他想让他爹死,也下不了手;
他想为他娘报仇,却也是那柄刺向她的尖刀;
他将仇恨和不满以及不甘心加诸于其他无辜人的身上,还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多令人恶心。
这时,一道身影穿过厅堂,在季舒洵面前不远处跪下,“世子,知县要如何处置?”
没有季舒洵的示意,费知县当然离开不了侯府。
当她侯府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也是好算计,想借她的手来处置费栋,一则能解决他,因为姚立绥的原因,他当然不好做什么,但季舒洵不一样;二则想挑起她和姚立绥的争端,让他们不和。
就是不知,背后是哪位皇子的手笔。
季舒洵暗自思忖着。
正要说什么,又是一阵咳嗽,一咳嗽就咳个不停,一旁的乔曦立马将茶杯递上。
季舒洵润了润喉咙,好了些许。
见人还在等着,随手一挥,“带他进来。”
很快,费知县就被押了进来,一到厅中,不等他人动手,他直直跪在地上,“......世子。”
“世子,求您放下官一条生路,这京中贪污的人岂止下官一人,下官也会偶尔施粥救济流民,不过——”
“不过是一时行错了路,下官保证以后绝不再犯,包括那些银钱,皆可赠予世子。”
季舒洵没有说话,任凭他怎么说都岿然不动。
费知县也明白她的意思,他又说着:“还请世子高抬贵手,放过下官的孩子,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说完这些话之后,他像是一瞬间苍老了好几岁一般。
在被押回来的路上,他就想了诸多。
现在看来,是最差的结果。
费栋在一旁听着,倒是想笑。
原来他的孩子是孩子,是无辜的,而他不是。
他算什么?
费知县愣了一下,缓缓道:“你自然是那个女人的孩子。”
听到回答,费栋才发现,竟无意中将心里话说了出去。
那个女人的孩子。
这话将他们的关系划分得干干净净,他甚至说的是那个女人。
或许,他连他娘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他所有尚存的对父亲的孺慕和痛苦不甘还有恨意,在这一刻像一株疯狂攀爬生长的藤蔓,足以烧灼所有的理智,费栋眼底一片通红,面色狰狞,倘若眼前有刀的话,没有人会怀疑他会亲手杀了他爹。
“我早就该杀死你的......”
“我也早该掐死你!”
两道仇恨的目光在空中交汇,若是不明真相的看来,绝对想不到这是亲父子。
费栋小时候一直以为,对他不好的人是他爹的继室,是她撺掇,也是她交代下人不让给他送东西,他父亲只是不知道而已。
后来他偷偷去到他爹的院子,说那个女人的不好,换来的是漠视和无动于衷。
直到听到他们口中的真相,母亲的死亡是他爹和那个女人一手谋划。
所有的这些,面前的男人一个字都没有提,他甚至也不清楚,原来季舒洵所说查到的东西,指的是他贪污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