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庄晓梦十八岁,朗月才八岁。
十年前,阳城市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还在学校上课的庄晓梦突然被班主任老师叫到办公室。班主任老师神情严肃地看着庄晓梦,缓缓开口道:“晓梦,你父母......今天凌晨在高速上出车祸......去世了。他们的遗体已经被送到市警察局,需要你去认领一下。”。
听闻这个消息,庄晓梦突然觉得耳鸣心悸,似乎自已的灵魂已然飞走;她听不清班主任老师在说什么,只觉一切都难以置信。好像班主任老师口中说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只是一个玩笑话。
阳城市警察局内,庄晓梦在班主任老师的带领下,一起来到了停尸间。此时,停尸间内正躺着两具被白布盖起来的尸体,他们是那么的安静,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只是人们看不清他们睡着的模样。始终不敢相信老师说的话的庄晓梦见状突然双腿发软,她慢慢向那两具尸体靠拢,颤抖的双手怎么也不敢去掀开那雪白色的布罩。迟疑了许久,最终,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股子力量,促使庄晓梦在踟蹰间还是将白布掀开了!
只见,冰冷的铁板上,躺着的正是连血迹都还未来得及清理的庄鸣巍和孟晴。庄晓梦愣在了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自已该做什么;巨大的悲伤和不可置信席卷了她的整个身体,眼泪不停地从眼眶中流出,可她从头至尾都未吭过一声!
班主任老师见庄晓梦立在原地不言不语,赶紧上前安抚她,却见庄晓梦只是瞪大双眼紧紧盯着自已母亲的脸发呆,眼泪一滴接一滴地滴落在地板上。庄晓梦突然伸出手去擦拭孟晴干涸在脸上的血迹,可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她开始慌了,嘴里不停念叨着:“妈,我给您擦干净。您不是最爱干净,最爱漂亮嘛?您说女孩子就是吃不上饭,也不能不爱干净!妈,你等着我,我去找毛巾给您擦身体,我给您擦干净了您就醒过来!”。
庄晓梦一边念叨,一边目光无神地看向四周;她想在空无一物的停尸间内找到一张干净的毛巾,却发现怎么找也找不到。于是,她赶紧脱下自已身上的外套朝卫生间冲过去。班主任老师来不及拦住她,只好一直跟着她。只见庄晓梦迅速来到卫生间,以往常从未表现出来的速度将自已的外套弄湿后,挤干水分重新回到孟晴身旁,并小心翼翼地为她擦拭血迹。
就在庄晓梦只擦到孟晴脸上一半的血迹时,门外突然走进来一位身穿制服的男子,他看着眼前的两人,不冷不热的语气说着:“庄鸣巍、孟晴的家属是吧?确认死者身份后来签个字。”。
庄晓梦好像没有听见似的,既没有回话,也没有停下过手中的动作;班主任老师听到后就赶紧回过头回答道:“好。警官,再给我们一点时间好吗?谢谢!”。
身穿制服的男子没再继续说话,只是冷冷地甩出一句:“好,麻烦尽快!节哀!”。
庄晓梦轻柔地为孟晴擦掉脸上所有的血迹后,将那件带血的湿漉漉的校服外套紧紧抱在怀里,她腾出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孟晴的脸,语气里夹杂着一丝希望对孟晴说:“妈,我已经擦干净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吗?我再也不抱怨您回来晚了,我再也不跟您赌气了!我知道错了,妈!”。
说着,庄晓梦隐忍了许久的悲伤终于释放了出来;她趴在孟晴身上,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涌,直到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一下瘫坐在地上。班主任老师见状赶紧上前扶住庄晓梦,她想安慰庄晓梦,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有庄晓梦突然紧抓着班主任老师的双臂对着她哭喊着:“老师!为什么会这样啊?出门前他们还好好的!他说忙完这次就会留下来陪我的!为什么,为什么要带走他们?我不会再抱怨了,我真的不会了!你让他们回来好不好,你帮帮我好不好!老师......”。
庄晓梦的一番哭诉,令班主任老师不自觉地眼眶湿润起来;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眼前这个孩子,这个即将要高考的,一向乖巧沉稳的孩子。她只能将庄晓梦抱在怀里,任由她对着自已发脾气,对着自已哭叫!
时间过去了许久,直到庄晓梦哭得累了,班主任老师才扶着根本就站不起来的庄晓梦,将她带离停尸间。路过走廊时,还沉浸在悲伤中的庄晓梦被突然响起的一声呼喊叫醒:“晓梦!”。
听见令自已熟悉的声音,正垂头暗自神伤的庄晓梦这才抬起头朝声音响起的地方看去。庄晓梦脸上的泪水还在,却看清了此刻站在自已面前的人——林樾归。林樾归双眼红肿,也似哭过;此时,他正搀扶着自已的父亲林景佑。林景佑脸上的泪水已经向庄晓梦解释了,在自已面前的这家人身上又发生了怎样的事情。
庄晓梦突然想起,前两日清晨,母亲孟晴曾对正在睡梦中的她说:“晓梦,爸爸妈妈今天要和时阿姨一起去外地办点事儿。等我们这次回来,我就一直留在你身边陪着你,直到你高考结束以后我们再陪着你一起出去旅游,好不好?你要乖,别欺负小宝,我们很快就回来了!”。
庄晓梦站在另一间停尸间门口,在看到林樾归及林景佑那悲痛欲绝的模样后,她转头向里间望去,只见躺在铁板之上的正是和自已父母一样被淋漓的鲜血染尽的林樾归母亲——时喻。惊愕不已的庄晓梦一直望着时喻说不出话,只听林景佑用责备的语气对她说道:“为了你们,不惜让时喻付出一条命!到底要多大的代价才让她坐上你们家那辆通往幽冥地府的车!庄晓梦,你和林樾归的婚事就此作罢!以后,我们俩家,永远,老死不相往来!我不会再让我的儿子为了你,再搭上一条命!”。
庄晓梦自知理亏,也愧对林家;她一句反驳的话也没说,只是低着头小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林叔叔。小宝......对不起......”。庄晓梦哽咽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向林家父子说着道歉的话。
然而,林景佑却一句话也不想听,愤恨地流下泪水,再也不向庄晓梦看去一眼地绕过她从她身边走开了。林樾归红着眼眶,流着泪,双手攥紧拳头;他知道这件事与庄晓梦无关,可母亲的离世也让他一时无法接受。林樾归既无法向庄晓梦说出关心的话,也无法再继续看着庄晓梦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最终,他还是选择了从庄晓梦身旁缓缓走过......
庄晓梦本就悲伤到不能自已,在坚持了许久后终于有些承受不住了。好在,班主任老师一直陪在她身边,这才让她不至于完全跌倒在地。庄晓梦依托着班主任老师继续缓缓向前走,只见突然出现的一个人挡在了她面前,而这个人正是腿脚有些不便,正由八岁的朗月搀扶着的朗爷爷。
朗爷爷拄着拐,正在朗月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往外走。朗月没有哭也没有闹,她只是有些茫然地跟在朗爷爷身后,稚嫩的声音对身旁微微有些颤抖的朗爷爷问着:“爷爷,爸爸不跟我们回家吗?”。
朗爷爷哭红的双眼最后望了一眼躺在停尸间内自已的儿子,看着他安静躺着的模样,用右手抹去脸上的泪水,随后又轻轻抚摸了一下朗月的脑袋,慈祥的面容看着朗月说:“爸爸累了,需要休息。等他休息好了就会回来了。”。
朗月懵懂的脸庞,看着自已的爷爷。她没有说话,似乎是听懂了朗爷爷的话,又似乎没有听懂,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在爷孙俩准备离开之际,朗月也最后看了一眼自已的亲生父亲,随后恋恋不舍地跟在朗爷爷身旁走开了。
交谈室内,庄晓梦、林家、朗家三家人坐在一起,而坐在他们对面的正是负责调查此次事故的三名警察;其中有一位,就是方才去停尸间呼叫庄晓梦签字的人。
庄晓梦和林家父子皆顶着红肿的双眼认真听面前的警官说话。只有朗爷爷,已至暮年衰颓的身体,却像是一块坚硬的石头般坐在座位上;看上去是那么的伟大、坚强和不屈。
警察说:“事故原因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是司机在高速上突发心脏病昏厥致使车祸发生。根据我们调查,朗常明本身有很严重的高血压病史,此番在出事以前他已经有三天没有正常休息!所以我们初步判定他心脏病突发是劳累所致......”。
接下来警察说的话庄晓梦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直到最后签订事故责任认定书时,她才清醒过来。警局外,林家父子先行带着时喻的遗体离开。朗家爷孙俩在警局的帮助下也率先找到殡仪馆的人来将朗常明的遗体带走。唯有庄晓梦一个人守在停尸间走廊上,仍旧不愿接受自已父母的离世。
“老师,您先回去吧!谢谢你,我一个人能行。”。庄晓梦想将班主任老师打发走,因为她真的不知道自已现在该怎么办。
“你还有别的亲戚吗?我帮你联系他们吧!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我不放心。”,班主任老师本着负责任的态度,并没有听庄晓梦的话先行离开。
庄晓梦摇摇头,表示没有。许多年前,她曾听母亲提起过父亲的一个弟弟;但因那位叔父一直不学无术,在外四处游荡,所以庄晓梦父亲与他们早就断了联系,很久不往来;庄晓梦也不知道该怎么联系到那位叔父。
庄晓梦还在迷茫之际,班主任老师只好拍拍庄晓梦的肩膀跟说:“老师先陪你回家吧!”。
庄晓梦摇摇头,说:“我想陪陪他们。”。
班主任老师见状,虽然不能多说什么,却也并没有选择直接离开。直到一位身穿警服的人突然出现在俩人面前,从他手中递出一张名片,上面写着殡仪馆的名字。庄晓梦抬起头看向他时,他并没有说话;等到庄晓梦从他手中接过那张名片后,他就径直转身离开了。
谈话室内,一位年纪较轻的女警官对着那位刚刚从走廊外走进来的男警官说:“这车祸出的可真不是时候,一次事故祸害了三家人。三家人里面还有两家只剩孤寡老人和孩子。不过,我听说那个女孩儿家里面挺有钱的;只是这出了事儿,怎么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只有一个老师跟着。”。
男警官表情淡漠绕过女警官径直回到自已的工位上,冷冷说着:“什么时候的车祸才应该叫是时候?少操心八卦,好好写你的记录。”。
女警官抿嘴不语,好像犯了错般低头继续写报告。
庄晓梦捏着方才那男警官递过来的名片,沉默许久才主动向身旁的班主任老师说:“老师,可以麻烦您把手机借我一下吗?”。
班主任老师二话不说就将自已的手机解锁后递给庄晓梦,庄晓梦看着名片上那一串串电话号码,迟疑了许久才忍不住一边流泪一边按名片上的数字拨去电话。
下午五点半,殡仪馆的车来了。庄晓梦带着警局给自已父母开的死亡证明,随同送殡车一同去往殡仪馆。路上,庄晓梦一直紧盯着那两张白色纸页上父母的名字,就好像在看陌生人的名字一般;她始终觉得胸口处有什么东西堵在了那儿,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晚上九点,得知明早十点火化遗体的庄晓梦才在班主任老师的陪伴下回到家。看着偌大的别墅内只剩下庄晓梦一人,她终于再也坚持不住,在客厅内开始嚎啕大哭起来。身旁阿姨看着哭到近乎晕厥的庄晓梦,或许是被感染,亦或是真的在同情这个可怜的小姑娘,都不自觉眼泛泪光,走上前来安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