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泓很久没这样静静地看过山间的风景,此时的他,只是举着一柄黑伞,笔直地站在路边上,至于他的心中所想到底是什么,谁也不知道。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西泓已经抽了四五支烟。他恍惚间感觉庄晓梦应该快要醒了,就蹲下身在雨水中将手里的烟灭掉,转身来到驾驶位前。当他打开车门的那一瞬间,庄晓梦正瞪着两只大眼睛看着他。西泓被吓得一愣,但很快他就回过神来,对庄晓梦说:“下次先找到路再动车。”。
庄晓梦眨巴着两只眼睛,向他问道:“很远吗?你怎么才到?”。
西泓两只眼睛左右一转,微笑着答道:“嗯,有点儿远。不好意思,来晚了!”。他觉得拆穿庄晓梦并没有什么意义,便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
而后,西泓回到自已车内,让庄晓梦开着庄炎的车跟在他车身后,两车一前一后一同前行。没多久,庄晓梦就在西泓的带领下来到工地现场。下车时,庄晓梦看着偌大的停车场,转过身对西泓说:“四十多分钟的路,你开了两个多小时。西大建筑师你是不是不熟悉路?”。庄晓梦还对西泓方才讽刺他出门不看路耿耿于怀,找到机会就还嘴道。
西泓扬起嘴角,无奈只好一笑了之。他带庄晓梦从停车场走到办公楼的路上,与她说道:“早说你是来这个工地,我刚才就带你一起来了。你也不至于会迷路。”。
庄晓梦撑着伞来到一楼,屋檐下,她将伞收拢后才淡淡地回道:“您这位建筑师都不只有一个工程,设计师又怎么会只看一个现场。你不知道的事应该也不止这一件吧!”。
看见庄晓梦又回归这副伶牙俐齿的模样,西泓只好在心里暗自甘拜下风,不与她相争。但他还是忍不住说道:“看来我以前对你的认知确实存在偏差,你确实和别人不一样。”。
庄晓梦没明白西泓这句话的意思,只瞟了他一眼,随即两人都不再说话。
办公室内,庄晓梦刚一进门,就看见坐在最里面的林樾归。而林樾归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西泓刚才说要接的一个重要的人就是庄晓梦。
庄晓梦不知道林樾归也在,方才还在门口与西泓说笑。此时,还僵在她脸上的假笑也像是真的在微笑一样,俩人看起来就像是相识多年的老友。事实上,只有西泓记得他到底什么时候认识的庄晓梦。
不知情的西泓率先走进屋内,他并没有注意到林樾归突然变得犀利的眼神,径直走到热水机前,取出一次性纸杯为庄晓梦接上一杯热水,而后又走到一张空着的桌子前示意庄晓梦先坐那儿。等到庄晓梦走过去,他才又说:“你先坐会儿,我们和林总还有事情没谈完。”。
庄晓梦突然变得异常乖巧起来,点点头,将手中的资料都放在桌面上,低头喝水,不去看林樾归。因为她看见西泓再次走回去时,那围在一起的几位年长者无不看着她露出慈祥的微笑;只有在一旁的林樾归很明显地脸色有些难看!
屋内几个大男人讨论得热火朝天,而庄晓梦既参与不了又等得有些乏了,于是她站起身走出了办公室。
这栋办公楼四面环山,墙壁上的漆看起来很新,应该是刚修好不到一个月。它一共有三层,每一层都有两个楼梯口,两个卫生间。庄晓梦站在走廊上看向远处,左侧半遮掩的地方就是施工地点,此时因为大雨,全都停下了作业。右侧不远处是用彩钢板搭建的二层临建楼,依稀有几位工人上下,大约就是工人宿舍区域。而办公楼正对面是一个宽敞的小广场,里面停着若干不同类型的车辆,庄晓梦和西泓的车就停在里面。
持续的暴雨过后,天气的炎热也被冲散了不少,庄晓梦一个人站在楼道上,被阵阵清凉的雨夹风吹得困意消退许多。她一直注视着坐落于眼前的山巅出神,没注意到不多时来到身边的西泓。
“你在看什么?”,西泓来到庄晓梦身边时,只见她望着前方,一动不动。
庄晓梦被西泓的声音惊醒,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即说道:“没什么。这儿环境挺好的。”。
西泓淡淡一笑,道:“你都被支使到这儿了,还有闲心看风景啊!”。西泓在建筑业内摸爬滚打也好几年了,怎会看不出朱颜是刻意针对庄晓梦;这种跑腿儿的活,方才当着西泓的面交给他就可以了,何必让一位设计师专门走这一趟。
庄晓梦说:“中国有句古话,叫“来都来了”。既然都来了,还管那么多干嘛。”。
西泓不再争论,只说:“你不是来交资料的吗?进来吧。”。于是,庄晓梦同西泓又再次回到办公室。
林樾归从方才见到庄晓梦后,整个人的神情就不太对劲,但旁人根本分辨不出来,只有庄晓梦注意到了。她将手中的资料递给坐在林樾归身旁之人,那人是林氏集团一位资历较深的工程师,岑南项目主要负责人;庄晓梦曾在星梦工程的资料上看到过他的简历。
林樾归一直低头与身旁其他人探讨摆在茶几上的图纸,是几张工程运输路线图,庄晓梦对运输方面涉猎不足,所以看不太懂。他一直没怎么说话,都是身旁的人在讨论,直到听见西泓对庄晓梦说:“现在雨还在下,你可以留下来跟我们一起吃了晚饭再走。正好我待会儿要下山,可以带着你走。”。
林樾归脑袋一直低着,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是他突然抬眼瞥见一直站在工程师身旁的庄晓梦,那双裤腿上沾染着被雨水溅起来的黄土,她却并不在意。只一眼他就将视线转移,随即说道:“庄设计不在办公室,怎么跑这儿来了。这个现场好像不归你管吧!”。
西泓一秒停顿的间歇都没有就回道:“林总,庄设计是来替朱总监送资料的。”。
林樾归这才抬起头看了庄晓梦的脸一眼,随即又将眼神转到西泓身上,不满道:“西工好像和庄设计很熟?”,说完这句他就立即反应过来,设计师和建筑师见面的机会可比他这个总裁多的多。
庄晓梦没再继续让西泓替她回答,而是主动答道:“林总误会了,我最近手上有些案子正好是西工负责,聊的多自然就认识了。资料我已经送到,就不打扰各位谈正事了,我先走了。”。
庄晓梦没有给林樾归反驳的机会,也没在意自已的举止是否妥当,她只想赶紧逃离这个地方,逃离所有有林樾归存在的地方。
西泓见状,立即向在座各位解释道:“不好意思,庄设计脾气是有些古怪,但人挺好。师父,您和林总先商量着,我去送送她,马上就回来。”。西泓怕众人误会庄晓梦,赶紧替她解释。随即他看向林总身旁那人,与他说了几句就下楼去追庄晓梦。
一楼的位置,庄晓梦拿起放在楼道口内还滴滴答答流着水滴的雨伞,正准备打开,就听见身后西泓的呼叫声。她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身向西泓看去。
西泓是一路小跑着下楼,动静不大也不小。他站在庄晓梦身后,看着她说:“庄设计,你这我行我素的行为方式是不是该改改。得罪我倒没事儿,可里面坐的都是这个集团内叫得上号儿的大人物。这么无礼,你也不怕给自已找麻烦?”。
庄晓梦确实不知,意识到自已的鲁莽后才略有歉意地回道:“不好意思,是我疏忽了。”,半晌,她又露出淡淡的微笑道:“大人物气量大,应该不会和我一个小女生计较。顶多,下次见面我请他们喝奶茶!”。
西泓无奈摇摇头轻笑着,他知道庄晓梦明显是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同西泓告别后,庄晓梦便回到车内,独自驾驶车辆在小雨中按原路返回。心不在焉的她,一直开着车往前走,临到分岔路口时,庄晓梦再次陷入迷茫。只是这一次,她凭借着自已记忆中的路线,好不容易绕出山路,车子却在半路没了油,无奈连人带车一起滞留在路边。
天色渐晚,小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庄晓梦整个车身都被包裹在层层雨雾中。她不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已该做些什么,正想着拨通庄炎的电话寻求帮助时,一辆黑色小轿车缓缓停在她的车子前方。
庄晓梦还来不及拨通庄炎的电话,她直勾勾地看着前方那辆黑色轿车的身影,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着。雨水顺着挡风玻璃不停地往下流,隐约中她看见前方车门缓缓打开,一把伞在半空中弹开,里面走出来一个人影。随着人影的靠近,庄晓梦的紧张之感也越发高涨。
那道身影停在了庄晓梦车门外,俩人之间仅隔着一面看不清对方脸的玻璃。良久,那人才举起手轻敲了一下庄晓梦驾驶位上的车窗玻璃。庄晓梦在紧张之余,还是按下了车窗玻璃,果然,此人正是林樾归。
林樾归面无表情地看着庄晓梦,眼神中只有冷漠。俩人僵持了许久,庄晓梦不先开口求助,林樾归便也不开口。直到一辆车驶过,庄晓梦察觉到林樾归现在的位置太过危险这才先开口道:“你,你怎么了。”。庄晓梦说的不是疑问句,她只是想告诉林樾归他不该这样站在她的车窗前。
终于等到庄晓梦开口,林樾归这才说:“出来。带上包和车钥匙。”。
庄晓梦愣了一下,她知道林樾归是在帮她,可她还是犹豫着。庄晓梦抬起头与林樾归对视了片刻,在看见林樾归那坚定的模样后,她最终选择拿起自已的背包和车钥匙,随林樾归上了车。
车内,武叔坐在驾驶位上,他透过车内后视镜与庄晓梦微笑点头示好后,便启动车子离开了。庄晓梦正在为被留在半路的车子发愁,庄炎就打来了电话:“你在哪儿呢?天都快黑了。”。
车内安静的氛围让庄晓梦感到有些不适,她觉得自已的心跳声都能被清楚地听见,于是刻意压低声音回道:“我在落山。车子没油了,我坐的......林总的车回来。”。
电话那头,庄炎的声音停顿了一会儿,随即他说道:“好,你把位置发给我,我找人去拖车。我在家等你。”。
庄晓梦与庄炎挂断电话后,车内又回归平静。林樾归从庄晓梦接电话开始,就一直侧过头看向被无数水流淹没的车窗。他在静静地听,听她说话的声音,听她刻意压低不想让他听见的声音。他想扭过头去好好看一看身旁的女孩儿,可是俩人之间的距离似乎怎么也拉不近。
半晌,林樾归才说起:“再等半个月,半个月过后,我让你回到你原本的位置。”。
庄晓梦听懂了,但还是忍不住转过头看了林樾归一眼。半天憋出三个字:“对不起。”。
林樾归眉头一皱,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情绪,神情平淡地说着:“不需要。”。
庄晓梦知道,林樾归还是放不下当年的事,便不再解释。可她不知道,林樾归想说的是:“从来不需要。”。
车子终于回到市区内,庄晓梦怕自已占用林樾归的时间,便想就近找一处地铁站,奈何武叔根本就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在林樾归面前,庄晓梦始终小心翼翼着,她害怕自已的一举一动会牵动林樾归心中的怒气,就连自已心中的想法也不敢说出来;而与他相处的时间越久,这样的情绪就越重。
就在庄晓梦犹豫着要怎么开口时,林樾归探身轻拍了一下武叔的肩膀,说道:“山茶花路。”。
听见这个名字,庄晓梦瞳孔震惊地看向林樾归,而林樾归依旧面色不改,只看了一眼窗外,就转过头,靠在座椅上闭上双眼休息起来。
庄晓梦眼看着林樾归在她的视线里闭上眼睛,这才敢将自已的眼神在他脸上多停留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