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庄晓梦并没有真正入睡;她眯着眼,抬起头看了四周一圈,病房最里侧那位病人一直拉着床帘,也不知是否在午休。庄晓梦见庄炎已经离开,便忍不住下床穿好鞋后轻手轻脚来到洛阳床前。
洛阳正在午休,整个房间被阳光照耀得像是水晶宫,四周都在反射着光芒。庄晓梦不忍心吵醒好不容易才能睡下的洛阳,便想独自乘坐电梯下楼去逛逛。可她刚走到电梯门口,护士站一位看起来年纪偏大的女护士立马叫住了她,并说:“庄晓梦,你去哪儿?庄医生不让你离开这层楼。”。
或许正是因为午休时间,来往的人没有几个,那名护士这才一眼就看见了庄晓梦。庄晓梦回过头,她好奇地想看清楚是谁在说话,只见那名护士正站在电脑前望着她,神情里充满了冷漠。
庄晓梦假意一笑回道:“我就是下去走走,一会儿就上来。”。
那名护士放下手中的纸笔,绕过护士台来到她面前,依旧神情冷漠地对她说:“你不头晕了?早晨不是还吐过一次?你这个病不能到处乱跑,万一再发生什么意外,那可怎么办?再说,你是在住院,怎么能随便走动,真有什么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护士说着就要把庄晓梦往病房内带,庄晓梦无可奈何之下,只好重新回到病床上。
庄晓梦坐起身,从窗口往外看;她一直不喜欢待在医院,是因为医院就像牢笼,狠狠困住了她们这些无法左右自已生命的人。她觉得停下来的每一秒,都会令她感到恐慌,尤其是得知自已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这是一种难以言语的情感,不是对这个世界的眷恋,也不是对亲人朋友的不舍,而是发觉自已真的无法再掌握自已的命运。
十八岁的庄晓梦,也曾对未知充满过恐慌,可她坚信只要自已努力,就一定能走出困境。可如今,已不是她继续坚持就会有结果的时候了。
“你在看什么?”。庄晓梦不知望着窗外发了多久的呆,直到身后洛阳的声音响起。
庄晓梦没有回过头,而是继续望着窗外未知的一切,她说:“我在看这个宇宙。”。
洛阳来到庄晓梦身边,缓缓坐下。庄晓梦又继续说:“如果,如果我们的命运不受自已掌控,那你觉得掌控这个世界的人会是谁?”。
洛阳也抬头望向那块被切割出来的四方天空,淡淡说着:“起码在我们的世界之外,是一定有另一种生物存在的。天地很辽阔,可这样的辽阔终究是有范围的不是吗?我们可以丈量脚下的土地,却无法丈量头顶的天空,只不过是因为我们没有站在另一个“地球”上,我们看不见。一切的一切一定会有一个合理的解释的,只不过目前人类还没有发现而已。”。
庄晓梦突然在床上抱住自已的双膝,她看向洛阳,并说:“你说人死以后会去哪儿?到那时候我们还能看见这个世界吗?”。
洛阳微笑着说道:“你很喜欢这个世界吗?”。
庄晓梦想了想,好像也不太喜欢;这个世界留给她的东西很少,少到至今为止她也不知道自已拥有过什么。金钱?她赚的钱都交了出去,身上根本没有什么存款;爱情?早在十年前就断了;事业?可是老板一句话就能拿走她的工作;这些都不属于她,也不会属于她。
洛阳见庄晓梦不说话,便自说自话着:“可我很喜欢。我爸妈离婚后,我爸很快就给我找了一个后妈。后妈不喜欢我,觉得我学习不好,除了画画什么也不会;偏偏在她眼里,最瞧不上的就是画画的人。因为我母亲就是学画画的,所以她尤为讨厌。
我爸每天上班都要起很早,可他每天早晨出门前都会来跟我问好;所以为了他,我可以忍下所有来自后妈的抱怨和责骂。可是,有一天,后妈怀孕了,这一切就开始变了。父亲不再为了留下我跟后妈吵架,他开始站在后妈那边,无论大小事都顺从后妈。为了留下,我只好卑躬屈膝,努力让后妈接纳我。直到我上大学,后妈终于等到我成年,她便以我成年为借口,将我赶出了那个家。我曾经很恨我的父亲,我恨他抛弃了我,可当我独自拿着行李赶到火车站时,父亲又赶来送了我最后一程,还给了我一笔钱。我知道,他有不得以的苦衷——他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已的家。而我却无意中成为了他美好念想的绊脚石。”。
洛阳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没有一丝的感情,庄晓梦还一度以为她讲的是别人的故事。洛阳突然看向庄晓梦,向她问道:“所以,你说他有错吗?他没有,他至少将我抚养长大了。可我有错吗?只是因为我成为了他的女儿。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美好和不幸会一同存在;在绘画中,所有颜色都可以相互搭配,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搭配出一幅美丽的画作。所以,我很喜欢,我喜欢它的毫无定律,我喜欢它是五颜六色的,我也喜欢它是未知的。”。
庄晓梦看着眼前这个比她还瘦弱矮小的女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我明天就出院了,希望你也能尽快好起来!我仔细想了想,也不着急跟他说出我的想法,如果有缘分,希望下辈子能拥有一具健康的躯体靠近他。”。洛阳突然拉起庄晓梦的双手,认真说道。
庄晓梦第一次对一个女生有一种强烈的交友感,不知为何,她就是愿意在她面前说一些很少和别人说起的话:“不会觉得遗憾吗?这可是你唯一能和他走在一起的机会。”。
洛阳摇摇头,笑得很淡然,没有一丝忧伤。
太阳落山的时候,朗月才拿着保温盒从外面走进来。那时,庄晓梦正和黍稻视频,俩人就黍稻手里的项目探讨了一下午。朗月虽然不满庄晓梦不论什么时候都放不下的工作,却并没有表现出来,她觉得这是庄晓梦唯一能消遣的东西了。
“休息一下吧!吃饭了。”,朗月走上前,将庄晓梦的电脑合上,正巧庄炎也刚刚来到病房内。
庄炎已经换下白大褂,穿上了自已的衣服。若不是庄晓梦总爱称呼他“哥哥”,大约没人能看出来这个医生已经三十一岁了吧!朗月将电脑收起来后,这才将自已在家研究了一下午的食物一一放在餐板上,并从另一个便当袋内取出三副碗筷,两只碗。
“你们三兄妹感情真好,每天都要在一起吃饭。”。一直待在病房靠门的位置,未曾发出一点儿声响的另一名患者突然开口说话了。
庄晓梦这才循声看去,是一名年纪偏大的阿姨。在这三十多度的天气,阿姨仍旧带着一顶针织帽,和隔壁洛阳的装束别无二致。她浅笑着回答道:“阿姨您家里人对您也好。每天都有老伴儿给您送饭来。”。说话间,庄晓梦就看见正拿着饭盒从屋外走来的一位老爷爷。
阿姨也笑了笑,回道:“是啊,我已经很满足了。起码他还留在我身边。”。
庄炎看了看那对老夫妻,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坐在庄晓梦身边,陪着她一起吃饭。朗月却突然说道:“乐乐姐说她待会儿会来,给她留点儿吃的吗?”。
庄炎一边吃一边说:“不用了,吃吧!她吃了饭才来。”。
庄晓梦看出庄炎有心事,吃饭时一直都没有主动提及。直到饭后,朗月拿着饭盒去卫生间清洗时,庄晓梦才向庄炎问道:“哥,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庄炎没有告诉庄晓梦,她的癌细胞已经转向颅内。只是淡淡一笑,轻轻抚摸着庄晓们的脑袋说:“没事。就是婚礼上要操心的事儿太多,有些累。”。
庄晓梦拉起庄炎左手,说:“其实你们不用这么着急。我现在能吃能喝,除了偶尔会头晕,并没有哪里不舒服。比起寻常人,我已经很幸运了不是吗?”。她想说,比起转移到肝脏、腹腔这些容易受连累的地方,她已经很幸运只在脑部发现了癌细胞。
庄炎轻叹一声,没有回答。没过多久,席乐来了;庄晓梦终于在高考结束后第一次与席乐相见。俩人随便聊了聊最近发生的事,庄炎就带着席乐离开了。朗月想留下,但庄晓梦觉得没有必要,至少目前的她还能生活自理,所以就让朗月跟着庄炎离开了。
第二天,郗睿淇和黍稻来看望庄晓梦时,她才得知,林樾归带着刑其韵出差了;俩人还顺便带走了裴部长。所以,朱颜难得消停了一段时间;只是朱颜并没有因为庄晓梦生病就打算放过她,而是刻意将所有经由庄晓梦参与的案子都私自停了下来,等待她回去后处理。
庄晓梦知道朱颜的性格;这个人有才华,但很容易公私不分,将自已的情绪带到工作中来,这也是梁总一直不看好她的原因。
庄晓梦在医院里住了半周左右,等到情况稳定后,庄炎才替她办理了出院手续。回到家的庄晓梦一日三餐都有朗月这个“小厨娘”照顾,但除此之外,她再也找不到朗月的身影。她想,朗月或许是真的想在她面前做出一番成绩来。
在家休养的时间里,庄晓梦并不轻松;黍稻隔三差五就登门拜访,还拿来一大堆资料,让庄晓梦即使在家也能工作。但其实,这都是庄晓梦自已的要求;她想尽快将手中的项目给解决,然后带朗月出去旅游。
黍稻在书房为庄晓梦整理资料,看着一旁正埋头苦干的庄晓梦,不禁心疼道:“晓梦姐,你干嘛这么拼!你的身体都这样了还这么勤奋画稿,为什么不把这些项目交出去呢!”。
庄晓梦眼神专注于画板,一边画一边回道:“设计师,怎么能交一个半成品出去。就算我同意把自已的项目交出去,你们朱总监也不会同意。”。
黍稻撅着嘴在一旁抱怨道:“我就想不明白,为什么让她来做设计总监?论资历,论学历,再怎么着不是你也该是郗老师吧!她一个连优秀作品都没几个的人,凭什么做那个位置啊!你知道吗?设计部内有很多人现在都不满意她,大家都觉得朱总监是靠不正常手段上的位!”。
庄晓梦面无表情回道:“换一个人你们也会是同一套说法。无论是谁坐在那个位置上你们都不会满意吧!”。
黍稻两只眼珠一转,在一旁说:“也不是,是你的话我就没有怨言。”。
庄晓梦只好无奈摇摇头,心想黍稻还是太年轻了,很多事只能想到一面;但有时候她又很羡慕她,因为年轻,所以无所畏惧,可以完全凭借着自已的喜好做事。
庄晓梦放下手中的电子笔,对黍稻问道:“这段时间......林总可有来过设计部?”。
黍稻漫不经心地回道:“没有。刚好你请假那天,林总好像就和裴部长一起出差了。朱总监让我拿资料给裴部长签字,我去的时候裴部长身边那个助理跟我说的。再过两天应该要回来了吧!你有什么事要跟林总说吗?”。
庄晓梦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就没再说话。黍稻见庄晓梦没有别的事,整理好需要带走的资料后,也径直离开了。
书房内,庄晓梦突然站起身回到自已的卧室内。她从床头柜最底层翻出一个黑色的盒子并打开,里面摆放着一张老旧相片,是她十七岁生日那天,孟晴为她和林樾归拍的一张照片。照片上,林樾归穿着一身西服站在庄晓梦身后,他大笑着,双手高高举起,在庄晓梦头顶比划出两个似钳子样的手势;而庄晓梦穿着一身粉红色礼服正坐在一架箜篌旁,双手优雅灵动地在琴弦上跳动着,对身后林樾归的行为浑然不知。
庄晓梦深情地凝望着照片上林樾归那张笑脸,嘴角也不自觉弯出了一个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