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窑洞里。
孙少安将大前门香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这好烟也没比我的旱烟好抽到哪儿去。”
他叨唠了一句,又吸了一口,一脸惬意。
王满银将双腿盘在炕床上,“少安,今年收成咋样。”
“还能咋样,和往常一样,吃不饱,饿不死,姐夫,你真会修车?”
“也不敢说会吧,一些小问题可以修。”
孙少安咂吧两下嘴,“我咋这么不相信嘞,你咋想着跑黄原修车去了?”
王满银抖了一下烟灰,“机缘巧合,到黄原总得有个吃住吧,找了个朋友,介绍去修车行,就这么干了下来。”
孙少安眼里有些羡慕,“你这可是吃上公家饭了。”
“狗屁公家饭,临时工,而且走的时候别人给我说了,我没黄原户口,不能再待了。”
孙少安惋惜摇头,“那可太可惜了,那你过了年打算干啥?又出去鬼混?”
王满银故作不爽看他,“怎么能叫鬼混?我这是去外面增长见识,扩大眼界,你见过几个干部领导是真正从黄土地里走出来的?”
孙少安切了一声,“你那些大道理我不懂,我只知道要让一家人至少饿不死。”
王满银词穷,“少安,这几年麻烦你帮衬着了。”
孙少安摆摆手,懒得多说这事儿。
王满银看向一直闷不做声的孙少平,“少平今年初中结业了?上不上高中?”
孙少平态度相当不好,“关你甚事,管好自已就行了。”
王满银不再自讨没趣,倒是小小的兰香走过来,柳叶眉,大眼睛,五官精致,就是皮肤黑了一些,但能看出来是个美人胚子。
兰香来到跟前,仰头,声音小小的,“姐夫,猫蛋和狗蛋说你买自行车了?”
王满银捏了捏她的小脸,“以后可不能再叫猫蛋和狗蛋了,姐姐叫王有雅,弟弟叫王有庆,兰香记住了没?”
兰香懵懂点头,随后便听见自已爸爸冷哼一声,“什么有庆有雅的,还是猫蛋和狗蛋好听,我就偏这么叫他们。”
王满银抬起头,咧着嘴,“爸,你想咋叫就咋叫,兰香,走,姐夫带你去骑自行车。”
老丈人家待着是真不自在,虽然知道自已在他们心中印象很差,但还是待不住,还不如出去带孩子呢。
兰香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有庆和有雅两个小家伙见状,也迈着小短腿要出去。
兰花连忙嘱咐:“把帽子和手套戴上。”
孙少平突然拉住兰香,表情严肃,“兰香,不准去。”
兰香歪头,天真问道:“为什么?”
孙少平低声道:“反正就是不许去。”
兰香委屈巴巴的点头,孙母走了过来,拍开自家二小子的手,“兰香想去骑自行车咋了?你还管上她了,兰香,去。”
兰香瞬间咧开嘴,赶忙跑了出去。
孙母看着沉闷的众人,手里扬着锅铲,“满银是我的女婿,谁要是让他在这里受了委屈,大家都别吃饭了。”
兰花犹豫一下,也开口,“爸,满银对我挺好的,跟之前不一样了,他还说明年不出去呢,就在家陪我和孩子?”
孙玉厚嗤笑一声,“他哪年不是这么说的?鬼话连篇的东西,他最好去外面鬼混,不然我又得多供一个人的吃食。”
窑洞外,阳光明媚,王满银慢悠悠在院子里骑着自行车,后面轮流坐着三个孩子。
孩子纯真的笑容在院子里回响,王满银烦闷的心情也随之消散。
少安不知何时走了出来,眼珠子一直随着自行车移动。
王满银见状停下自行车,“少安,你要不来试一试。”
孙少安搓搓手,“这当然好。”
骑着自行车,少安眼里带着些许激动,这可是他孙家第一辆自行车,虽然不是直属孙家,但以后要是去哪儿办个事,开口也利索了许多。
他问道:“姐夫,修车的工资就这么高?你这买了这么多东西,还能买自行车?自行车票从哪里来的?”
王满银眼珠子转了转,面不改色,“要个屁的自行车票,修车行淘来的破自行车,我自已给俢了俢,就带回来了。”
孙少安瞪大眼珠子,“没花钱?”
“当然花了点儿,换了不少零件。”
孙少安骑着自行车,“可我感觉这自行车和新的没区别啊,车后面还有钢印嘞。”
“修好以后洗干净,再喷上一层漆,当然看着跟新的一样。”
少安眼里带上一丝期待,“姐夫,我要是能淘到一辆破车,你能不能给我修好?”
王满银可不敢打包票,“这说不准,主要是现在没修车的工具,总不能让我双手给你搓吧。”
“哈哈哈,那倒也是。”
孙少安从自行车上下来,让三个娃娃自已推着自行车玩,嘱咐他们别把自行车摔了,来到王满意旁边坐下。
他掏出一张少平用过的草稿纸准备卷旱烟,王满银见状给他递了一根大前门。
少安将大前门别在耳朵上,“我一个泥腿子吃这么好的烟干甚,留着做人情。”
王满银轻笑一声,随便找了个话题,“你一晃都二十三了?”
孙少安嘴角的笑容变成苦涩,点点头,“是啊。”
王满银啧啧咂吧嘴,“实二十三,虚二十四,毛二十五,晃二十六的人了,还没个婆姨,你丢不丢人?”
说着,他自豪挺起胸脯,“我,十九岁,就和你姐结婚了,二十三岁的时候有庆都出来了。”
孙少安苦闷的吐出一口烟雾,“谁不想娶个婆姨热炕头?但家里这条件,你又不是不清楚,谁愿意跟着我受苦?”
王满银摸了摸下巴,“一辈子窝在地里是成不了事的。”
“可这年头,只能窝在地里过日子,别说能不能出去,出去了能干啥。”
王满银拍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道:“慢慢来吧,过几年就好了,社会不会一成不变的。”
孙少安切了一声,“姐夫,这话我不知听了多少遍,这社会还是这个样儿,我倒不是觉得当个庄稼人不好,只是连个庄稼人都当不痛快,上面管这管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