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大雪纷飞，寒风肆虐。
土公路上，一道手电筒的光芒照亮前方道路，自行车稳稳行驶。
兰花爱不释手拿着手电筒，这可是稀罕物件，她也只是听说过，整个石圪节公社都没几个人拥有。
没想到自家男人有一把，听说是在黄原的百货商店买的，她没问价格，不过肯定很贵。
黄原，真是一个遥远的地方，她连原西县城都没去过呢。
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二十里外的米家镇，还不能常去，米家镇对她来说也是大地方。
“兰花。”
王满银的声音在前方响起，被狂风带到她的耳边，“我认真的，你可千万别再出山下地，我心疼你把身子搞坏了。”
兰花紧紧搂着她的腰，声音软糯，“知道哩，你有这么高的工资，我才不会去地里吃这份罪，没有哪个庄稼人喜欢干活。”
“我都听你的，在家把孩子带好，让你回来有口热乎馍馍吃。”
王满银松了一口气，他就怕兰花节省惯了。
冬天的土公路简直就是一种折磨，雪泥很容易让车轮打滑。
还好他在车轮上缠绕了一圈麦草，增加摩擦力，加上自已全神贯注，这才没有让自行车摔倒。
不然自已和兰花就得带一身雪泥回家。
回到罐子村，将自行车推到院子里，窑洞里闪烁着灯光，虽然昏暗，但却异常温馨。
推开门走进去，热气瞬间将寒气驱赶，两个小家伙像是脚下装了弹簧，猛的从炕床上跳起来，喊着爸爸妈妈。
坐在炕沿边上的孙少安和陈建林也坐起来，期待看着他，各自喊了声姐夫和哥。
“你们也在。”
王满银打了个招呼，将厚重的大衣脱掉，又重重跺了一下地面，将身上的雪花抖落。
换下靴子，这才不紧不慢走了进去，兰花则一刻不停来到灶前，拉着风箱准备将吃食热一热。
“表嫂，我来帮你。”
陈建林立马起身，来到灶前，接过拉风箱的任务。
“爸爸。”
刚坐在炕床上，有雅和有庆一左一右扑过来搂着脖子，两双眼睛像是会说话似的，直勾勾的看着他。
王满银大笑一声，从挎包里拿出一个油纸包，打开一眼，里面是五个冷掉的肉包子。
“哇，是包子，我们从来没吃过包子。”
他们喊着就要伸手去拿，王满银躲开他们的手，耐心道：“包子冷了，让你妈热一热。”
两孩子咽了一下口水，乖巧点头。
孙少安忍不住了，开口道：“姐夫，咋样？成了没有？”
陈建林放缓手上动作，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王满银刚想摸烟，想到两个孩子在屋里，便打住动作。
他轻咳一声，“司机倒是当上了，不过有一个问题。”
孙少安和陈建林先是狂喜，随后听他说有新的问题，便齐齐将心拉到嗓子眼，一脸忐忑。
王满银打量着他们的神色，得意一笑，“我现在是正式司机，每个月的工资三十九块五毛，吃商品粮。”
两人倒吸一口冷气，他们知道司机的待遇很好，没想到有这么好。
“哥，那你说的问题是啥？”
“别着急，我不正在说嘛。”
王满银瞪了他一眼，“另外，人事科的主任跟我说，每辆车的标准是两名司机，一名正式司机，一名学徒，给了我一个学徒名额。”
孙少安和陈建林眼前一亮，呼吸不由变得急促，各自在心里幻想。
这要是能当上学徒，走出去谁不得竖起一个大拇指？
他们没有怀疑王满银会把这个名额让给别人，自已就是他最亲近的人。
不过随后他们就意识到，学徒的名额只有一个，而他们有两个人。
孙少安主动道：“建林，你小子机会来了，去运输公司当学徒，以后十里八乡的俏姑娘任你挑选嘞。”
他心里想的是陈家和姐夫毕竟有着血脉上的亲切，自已的关系要差一些，而且陈家的光景也不太好。
陈建林摇摇头，“少安哥，还是你去吧，我这年纪轻轻的，怕是去搞砸了。”
他心里想的是自已家虽然光景不好，但是黑馍馍好歹有的吃，不似少安家，都快饿死人了。
孙少安抠着裤腿上的补丁，“哪儿能搞砸，你可是高中毕业生，脑子灵光着呢。”
陈建林：“少安哥你还是生产队队长呢，大伙儿都服气你，你去了肯定没多久就能当上正式司机，到时候再带我就行了。”
孙少安：“你也说了，我当着生产队队长，哪里能把地里的活儿扔开。”
陈建林：“当个队长管个啥用，一没工资二没补贴，当不好挨骂，当得好也被挨骂，再说了，我也不是没事儿干，大伙儿让我去罐子村的小学当教书先生呢。”
两人互相谦让，王满银也不插话，抓起一把瓜子，自已嗑了起来。
有雅好奇看着舅舅和表叔，有庆则不在乎这些，抢着去拿爸爸手里剥好的瓜子。
两人争论半天，都说对方比较合适，兰花听不下去，将热气腾腾的包子一人一个放在他们手里，“说这么多，还不如听听满银咋想的。”
两人一拍脑袋，对啊，这个名额又不是自已说了算，万一姐夫（哥）根本就没打算给他们呢。
一念及此，他们纷纷有些尴尬，不好意思的看着王满银，连手上的包子都觉得有些烫手。
王满银拒绝了兰花递过来的包子，“我在县城吃过了，特意给你们买的。”
他看向尴尬的两人，老神自在，“老弟，这活儿你还真干不了。”
陈建林眼里有些失望，但随即露出灿烂笑容，“少安哥干就挺好。”
王满银叹了一口气，“不是哥偏心你少安哥，是我问过了，现在上面有规定，高中毕业的学生，必须在农村里劳动两年，才能重新分配去城里工作。”
陈建林也想起来这回事儿，心态更加放松，“少安哥，那你可得好好干，别出去丢人现眼了。”
孙少安一脸愧色，觉得自已是占了别人便宜。
王满银拍拍他的肩膀，“少安，你等会儿回去找一个身份证明和粮本，明天咱一起去县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