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舅家不远处便是水井,一个小小木棚屋盖在水井上面,遮挡了雨雪。
水井是砖石砌起来的,每家每户都出了力,他家自然是兰花出力。
他走过去,将拴着粗大草绳的木桶放在井里,用力往上提,一桶清澈的水便出现在眼前。
将木桶里的水倒进自已带来的水桶,重复多次以上操作,总算将带来的两个木桶装满。
他甩了甩酸痛的手臂,这还真是个力气活儿。
“哟,王万里回来了?”
一个声音打趣问道,转头一看,是一个身材不高不矮,但很敦实的中老年,胡须花白,头上盘着白净的羊肚子毛巾。
王满银打了个招呼,“秦三叔。”
秦三叔是村里有名的屠夫,家境殷实,在罐子村算是第一档次的人家。
他手里也挑着水桶,看起来也是来打水的。
秦三叔淡淡点头,随口问道:“啥时候回来的?”
“就昨天,来吃根烟。”
秦三叔毫不客气接了过去,“哟,又是大前门,你小子会享受。”
说完,将香烟小心翼翼放在口袋,自已是舍不得抽的,等有客人上门再拿出来招待。
随口聊了两句,王满银知道村里上了年纪的人都看不起自已,背后一直在说自已的闲话。
没多聊,他挑着水桶摇摇晃晃的朝村口走去。
时间尚早,丝丝缕缕的金色晨光将薄雾渲染成一片金色,公鸡高昂的叫声不时在山间响起。
罐子村大部分人都已经起床,开始新一天的劳作。
一路上遇到不少村里人,老一辈的看见他不咸不淡打趣两句,年轻一辈的倒是对他很热情。
毕竟谁不想走南闯北增长见识,但是生活的枷锁却把他们牢牢锁在罐子村,能够不时去一趟公社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值得夸耀的事情。
所以他们每次遇到王满银,总要纠缠着询问外面的世界,眼里充斥向往。
回到家,将水桶里的水倒进水缸里面,水缸仍旧没装满,但今天吃的水已经足够。
他捶了捶自已的肩膀,有些怀疑人生,挑一桶水就这么难受,这些庄稼人是如何年复一日在地里劳作的?
还有兰花,这姑娘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才勉强把这个家维持住。
他把自已的疑问说出来,兰花好笑看着他,走过来帮他揉肩膀,“你呀,还不会使力气,就好比挑水,你不能跟扁担对着干,要顺着扁担的力气走。”
王满银挠挠脑袋,“不懂。”
“不懂也没事儿,我不要你干这些活儿。”
兰花用着最朴素的语言说着最动听的情话。
王满银咧嘴笑了一声,帮忙去把疙瘩汤端到桌上,兰花还将家里仅剩的鸡蛋煮了,准备他们一人一个。
有庆和有雅闻着香味起床,穿好衣服就准备去吃鸡蛋。
王满银当即呵斥他们去刷牙,手把手教他们刷完以后,才让他们上桌。
王满银将剥好的鸡蛋塞到兰花嘴里,“刚才我出去碰见老舅了,叫我们晚上去吃饭。”
兰花心疼看着手里的鸡蛋,这么精贵的东西咋能给她自已吃了?
但她没办法拒绝王满银,只好小口小口吃了起来,说道:“老舅对我们可好了,平时你不在,有啥都是他帮扶着。”
王满银深以为然点点头,老娘走得早,要不是老舅从家里挤出粮食帮扶他,自已早活活饿死了。
这份情,他得还,而且得一辈子。
吃完早餐,兰花收拾着就准备出门,王满银问她干啥去,兰花说去工地干活儿。
王满银拉着她,“大冷的天,去干啥活儿,在家待着。”
兰花仰头看着他,温声劝道:“青天白日的,咋好在家里歇着,不劳动,要被家长里短说闲话的。”
王满银满不在乎,“咱家的闲话还少了,虱子多了不怕痒。”
“不行,我还是要去。”
王满银无奈,换上一身破旧棉袄,戴上破毡帽,嘀咕道:“都快到年关了,咋还要干活儿,换以前封建社会都没这个规定。”
“满银,你换衣服干啥?”
“我和你一起去啊。”
“你去干啥,在家歇着就行,我知道你不爱干活儿。”
“你就乐意干活儿,谁都不乐意干活儿,但总得干不是。”
兰花禁不住笑了,笑得很高兴,乖巧跟在他的后面。
王满银转头看着两个娃,交代道:“你俩在家乖乖的,箱子里有桃酥水果糖,饿了自已吃,中午爸妈就回来了。”
姐姐有雅重重点头,“爸爸,你早点儿回来,我想坐自行车。”
“行,等爸回来带你坐自行车。”
两人走出家门,这才发现村里人三五成群,扛着铁锨锄头一起朝村外走去,他们汇入人群。
寒冬腊月,地里早就没活儿了,这个季节不可能种粮食。
但是庄稼人却闲不下来,上面在搞农业学大寨,简单来说就是扩大耕地面积,用先进技术来进行农业生产。
于是那些不适合种地的地方就要进行改造,填土的填土,育肥的育肥,每个冬天都在搞,而且规模越来越大。
王满银来到人群中,说话声顿时变得热闹许多,人们惊奇看着他,这个懒汉居然会下地挣工分,莫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王满银也不觉得尴尬,咧着嘴和他们闲聊,幽默风趣的说话方式逗得他们直笑。
生疏的关系稍微熟络后,便有人问道:“满银,今年去哪儿发财去了?”
“发个屁财,去黄原转了一圈。”
“黄原是个啥样子。”
“黄原可是个大地方,比五个原西县还大......”
他滔滔不绝说了起来,周围人听得相当认真,兰花看着意气风华的男人,平日里驼着的背也直了起来。
王满银说了半晌,周围人眼里满是向往,突然又有人问道:“满银,你还说你没发财,昨天徐大嘴都说了,你骑着永久牌的二八大杠回来,还带了一大堆东西,你在黄原干啥了?给大家说道说道。”
众人眼神齐刷刷的看着他,心里猜测肯定不是干正当行业。
在兰花紧张的目光,王满银自信一笑,“我呀,去修车行当了个临时工,一个月的工资足足有十三块五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