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芸失忆后的第四个月,年关已至。
时值冬日,梅花傲然,暗香浮动。
她身为皇后,本该在惊鸿殿和魏瑨一起出席除夕夜宴,这也是她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出现,若芸本是特意打扮梳妆一番出席宴会的,可是不知为何,她坐在那高高在上的皇后凤座上,俯身众人,总觉得胸口发闷。
尤其是看到其下众人,那些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真真是十分的古怪和复杂。
身体的本能告诉若芸,这些面孔她曾经都是见过并且熟识的,可乍一下出现这么多,倒让若芸有些头晕。
于是若芸在夜宴上并没有呆了太久就要回去。
——
卸了钗环躺在床上,若芸还是觉得心口闷闷地难受。
魏瑨就坐在她的窗前,满脸担心地看着她。
“还是头疼么?孤去叫太医。”
说罢魏瑨就要让人去通传太医,却被若芸出言拦住了:
“不用了,我觉得不是什么大事,总感觉….看着那些人,我总要想起些什么。”
若芸呆呆地微微摇头,整个人都飘忽忽地虚弱。
魏瑨脸上的担忧更甚,他握着若芸的手不自觉抓紧。
“是这样么?怪不得了,今日宴会上那些人,都是你父亲的同僚好友,他们的子女亦是你曾经的旧相识。”
魏瑨心里懊悔也许不该带着若芸一下子见了这么多人,万一催着她想起些什么可就真的不好了。
若芸听这话忽然捕捉到了什么,她双眼忽而迸发出亮晶晶的期盼,问:
“ 我父亲的同僚好友?那我的父亲今日不曾来么?我记得阿瑨说过,他是当朝中书令。”
魏瑨神色一僵,随即嘴角牵起一个生硬的弧度。
“你父亲他也来了,只不过芸儿失忆,可能不曾认出来…..”
他看到若芸眼中的亮光渐渐熄灭了,愣神了好久,也沉默了好久,才听到她有些忧伤落寞的声音:
“是啊,我失忆了,竟连父亲也认不出了…..”
魏瑨听了这话心中也是说不出的难受,闷闷地堵着。
“芸儿是想家了?过了年关,孤陪你回一趟沈家好不好?”
若芸还是愣着没什么反应,魏瑨却瞧见她的眼中忽而溢出了泪水,缓缓地滑落。
魏瑨此时此刻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她了,殿外传来爆竹的噼啪声和众人的欢笑声,真是热闹极了。
外面越是热闹,若芸的心里就越是难过,到后来,她竟是忍不住了掩面哭泣。
魏瑨看得心疼坏了,他紧紧握着她的手,隐隐发颤。
“芸儿别伤心了,你哭,我心里也跟着难过。”
他把若芸微凉的手放在自已的脸颊边,试图暖热。
若芸伸出另一只手去擦了脸上的泪痕,扭头看见魏瑨亦是低落的神色,竟能看出他无助和紧张的情绪。
“我不该在这样喜庆的日子哭,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突然好难过好难过,我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若芸本来止住的哭声随着她的话语又忍不住泻出,到最后,竟是泣不成声。
她也不知道自已是怎么了。
看着那些人,那些熟悉又陌生的脸,她没有找到自已想看到的那个身影,可她想看到的是谁?她忘记的是谁?
连若芸自已都分辨不清楚。
魏瑨抱住她,任由她在自已的怀里哭着,他说什么都不管用,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这是失忆之后,她第一次这样伤心。
是因为他么?
从前的每一个除夕夜,都是卓长澜陪着她的。
今夜恐怕是触景生情,勾起了她的伤心事。
魏瑨沉浸在独占若芸的世界中许久,以为自已终有一天会摆脱他的阴影。
可是今天若芸毫无征兆的失落和哭泣说明了一切。
魏瑨心中酸涩,可又不能宣之于口。
“芸儿,你是想你父亲母亲了,明日,明日孤就带你回沈家看看好不好?”
若芸无声地点点头,泪水打湿她的眼睫,微微低垂,看起来好不可怜,憔悴落寞。
“你这样我该怎样放心呢?”
魏瑨伸出手去抹掉她的眼泪。
“不管怎么样,我都在芸儿身边,你什么都不用害怕,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镂空鎏金的炉子中暖香升起,一蓬一蓬的浮上来白烟,弥漫安神香的,清韵。
栖鸾殿烧起地龙,雪炭也在盆中哔剥作响,衬得殿内格外安静。
若芸或多或少受了些刺激,她最终是在魏瑨的怀中折腾了很久才沉沉睡去。
就连睡着入梦的时候,细细的黛眉都是皱着的。
魏瑨的心中亦是皱做乱糟糟的一团,今夜若芸的状况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她若是想起些什么,对魏瑨不好,对她自已亦是不好的….
既然如今已然在这样的环境中安适,又如何能接受截然不同的真相?
届时,若芸不仅会彻底地离开她,更会精神崩溃,甚至抑郁成疾。
这是魏瑨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魏瑨不敢再推测下去,他抱紧怀中的女人,沉沉叹一口气。
看来沈家那边需要做些什么了,让她更相信现在的所有。
这个不是个什么容易的事。
他越想越觉得后悔,不该给她安一个这样显眼,这样过于高的家世。
太容易出破绽。
魏瑨当时也是只想着要给她最好的一切,毕竟她从前是娇惯高贵的乔家小姐,便不愿意在假身份委屈了她。
沈家虽然比不上从前的乔家,可到底也是四大世家之一。
是给了她最好的,可是这一点现在倒成了一件难办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