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芸就一直看着门外,那个清瘦修长的身影逐渐走近了,他目不斜视,步态沉稳,走进了屋内,若芸这才能看清楚他的脸。
他生得相貌极好,眉目清俊舒朗,自成一派的正气凛然,但是稍显稚嫩,未曾完全长开。
与这出众容貌相矛盾的是,他的气质很是沉稳静僻,稚嫩清绝的脸紧绷着,太过少年老成。
是个年纪很轻的青年,看着也就是十七八的年纪,尚未弱冠。
这就是她的亲弟弟么?
若芸一时之间有些恍惚,一直看着沈若桁,他行礼亦是平静沉稳,看着就是很乖很懂事的那种小公子。
“见过皇后娘娘。”
他的声音倒是很少年气,不似那般老成古板。
若芸还在发愣地端详着沈若桁,好像……她对这个弟弟是有些印象的。
沈若桁根本不敢直视若芸。
魏瑨的眼中已经几乎掩盖不住不悦了,若是若芸不在,他定是已然发怒…
他压下心中的妒火,剜了沈若桁一眼后看向若芸。
她还在看着他。
魏瑨真有些绷不住了。
“芸儿可是太久不见认不得这个弟弟了?竟看得这样久。”
若芸这才回过神来,沈若桁还维持着行礼的姿势一动不动。
她嗔怪地看了一眼魏瑨,随即亲自扶着沈若桁起身。
“你我是姐弟,何必这样……”
沈若桁默默躲开了若芸试图扶着他的手。
他暗暗垂眸,掩下情绪。
“多谢,皇后娘娘……”
魏瑨眸色不善地瞥一眼沈若桁,更是警告。
若芸自然看不出这暗流涌动,不过她可以确切地感受到,魏瑨在这里,她的父母和弟弟,都紧绷着一根弦一般,不得放松。
“桁儿这些日子做玉麟卫可还适应么?”
沈禄最先看出了情况的不对劲,他试图出言缓和:
“玉麟卫乃是天子近臣,这样好的职位,还是多亏了陛下赏识呢,桁儿你说是不是?”
沈禄话里话外暗示着,沈家今日的地位,如同他的职位,可都是魏瑨给的。
千万可不能说错什么,做错什么。
沈若桁沉默须臾,这才开口:
“劳父亲挂念,儿子一切都好。陛下赏识,自然不得不尽忠效劳,不敢有二心。”
后半句更是对魏瑨说的。
魏瑨的面色这才好看了一些。
不过若芸却是在震惊另一件事,玉麟卫可是天子身边最为器重的组织,弟弟这样清瘦,能护卫得了天子?
“弟弟竟是玉麟卫,真让我有些意想不到了。”
若芸目光吃惊,更有赞赏。
沈夫人听若芸说这个顿时来了精神,笑着道:
“芸儿是看着芸儿清瘦不像玉麟卫么?那可就错了,桁儿自小就练功学武,练的一身…只是看不出来罢了…还记得有一次娘去看望,那身手,可是相当好呢……”
沈夫人一个劲儿地夸着沈若桁,眉眼间流露的慈爱和骄傲。
“娘,您别说了……”
沈若桁平静无波的面容上透露出一些无奈,母亲总是这样。
“娘说的是实话,你姐姐忘了,我告诉她不行么?”
沈若桁飞快地看了一眼若芸的神情。
若芸唇角带笑,在这时终于感受到了些家人之间该有的那种亲昵温暖。
“母亲说的是,若不是母亲解释,我竟不知道弟弟这般厉害。”
若芸柔声这样说着,沈夫人面上笑意更甚。
她便没有注意到一旁站着的青年,耳边浮上了淡淡的粉。
若芸和沈夫人说笑两句,不过是夸赞两句沈若桁,魏瑨心里便不舒坦了。
“啪”的一声,描金错银的苏瓷茶盏被拍在了檀木桌上,刚刚烹好的雪顶含翠,茶汁四溅。
魏瑨眼底一片漠然冷峻,没说一句话,但是屋内再没有敢出言打破这古怪的气氛。
若芸被他的举动冷不丁吓得心中一惊,她偏头去看他。
魏瑨正冷着脸,绷直了嘴角,只给若芸留一个侧脸,也不去看她。
棱角分明的面庞骨相凌厉,上位者的压迫感在不悦时格外凸显。
若芸无奈,不过是夸了两句她的亲弟弟,怎么又吃醋?
她自然知晓魏瑨的性子,平日里她但凡是说一句话本里男主人公的好,魏瑨就要不高兴。
现在又开始了,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此时的沈禄夫妇皆是一片茫然,压根不知道自已说错了什么惹得天子不悦,又不敢轻易出言,生怕多说多错。
若芸轻声吩咐了一旁的婢女:
“陛下只是喝不惯这雪顶含翠,去换一盅武夷岩茶。”
那婢女连忙应声称是。
若芸又看向魏瑨,毕竟是在人前,她肯定是要好好说几句话:
“陛下知人善任,用人唯贤,才有了沈家的今日,芸儿也不过是担心陛下,生怕弟弟无法保护好您,这才多问了几句。”
在场几人无不在心底暗暗震惊,虽说初见便看出一二,但是亲眼在见到这乔家小姐在魏瑨面前如此,乖顺温和…还真是…大为震惊。
一旁的沈禄率先回过神来,他听出来了点若芸话中的门路,赶紧应声附和:
“对,是这样,我等对陛下感激不尽……”
魏瑨听罢淡笑一声,他意味不清地看了一眼沈若桁,转而握住了若芸的手。
若芸也不傻,怎么也能看得出来,气氛怪异得很,但她也不知道源头为何,只是想着能和父母弟弟单独呆一会儿。
她还有话想要单独问问弟弟呢。
“陛下,我想和弟弟单独说两句话。”
若芸如此直言,沈禄夫妇心中亦是一惊。
她是失忆了没错,可是陛下他心里清楚的很,桁儿他怎可和皇后独处?!
魏瑨把玩着手中刚摘下的一枚扳指,面色如常。
帝王玄服下小臂裸露出一段凸起的青筋,延伸到手腕处的茎骨附近,极具力量,能让人从此窥见其暴戾一面。
而若芸觉得这是再正常不过的要求。
“我对弟弟是有些印象的,说不准,多说几句我便能恢复记忆呢,阿瑨你说是不是?”
屋内佛香袅袅,若芸的话音落下之后,竟无一人再敢出声。
沈禄夫妇心中皆是“咯噔”一下,都小心翼翼地等着魏瑨发话。
若芸微愣,她环顾父母弟弟,他们竟都无甚附和于她的反应。
很怪。
魏瑨沉默须臾,劲瘦的骨节轻敲桌面几下,亦是敲打在在场几人的心上。
“自然芸儿那么说,那孤便留些时间,给你和家人好好说话。”
若芸这才喜笑颜开,“多谢陛下。”
魏瑨颇觉好笑地看着若芸行着生疏的礼,她在宫里何曾行过什么礼,如今在人前,倒是想起来他是皇上了。
——
若芸想要在沈府里逛逛,魏瑨找了沈禄有事相商,于是沈夫人和沈若桁便陪着若芸逛了许久。
沈夫人慈爱,可若芸总觉得像是演出来的一般,这样的想法一冒出来,她又在心里暗骂自已怎能这样想,简直不孝。
大抵是沈夫人也看出了若芸的不自在,她能怎么办,只能在心中无奈叹气罢了。
皇后说了想和亲弟弟说说话,她也只能留下亲儿子和皇后独处。
只怕不要出什么差错……
沈夫人借口有事离去,关切又无奈地看了一眼沈若桁,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于是这沈家的花府中就只剩下了若芸和若桁。
沈若桁只是现在若芸身边,看着淡然平静,实际上紧张到他攥着绣春刀的手都用力到泛白。
春日伊始,也有花树浅开。
若芸怡然自若,并无觉有任何不妥,她站在一树白梅之下,伸手轻抚。
“弟弟好像和我很生疏,见了面你连一声姐姐都不曾叫过。”
若芸心里是有些失落的,不是都说她和弟弟从前感情甚好的么?
她是失忆不记得,难不成弟弟也失忆么,竟是这样冷淡。
若桁听她这样说心中蓦然一紧,站在他的角度,微微低头只能看到若芸的侧颜。
玉净花明,给半开半醉的白梅一照,耀若桃花的颜色便能压下满树梅华。
太久不见她,沈若桁心中是百感交集,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但就算是放在从前,他也是没资格能和她说上话的,因为乔芸不屑搭理与沈家子。
不过是四大世家末流,哪里能攀得上乔家?
可现在物是人非,她失忆了,还真把自已当成了沈家的嫡女,他的姐姐。
沈若桁是有资格和她说上一句话了,可他们现在的关系是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