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瑨终究还是带着乔芸踏上了青呈山。古树围合的山间墓地,灰蒙蒙的雾气弥漫,如一层厚重的纱幔。
黄昏的天色阴沉沉的,仿佛一块巨大的铅石压在天际,棕黑枝桠的裂痕直直印入天幕,如同是瓷器蔓延延伸的冰裂,透出丝丝萧索与悲凉。
乔芸缓缓跪在那一丘小小的土包前,无字的墓碑静默无言。遥想父亲生前,百官朝拜,风光无限,几可与天子比肩,如今却在此处孤独长眠。
她泪如泉涌,似断了线的珠子般流淌不止,裙摆被泥土沾染得污浊不堪。乔芸凝视着那方小小的石碑,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从前那段无忧无虑的美好时光。
父亲对她的宠爱堪称极致,好到将她惯出了无法无天的性子。
他总是满心欢喜地带着她入宫,信誓旦旦地说,他乔渊的女儿,必定要成为未来的天子妻,除了太子,再无人能配得上她。
他一心想让她嫁给太子魏琮,怎料命运弄人,阴差阳错……
后来魏琮离世,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再后来,她钟情于卓长澜,非他不嫁。此刻,乔芸忽然忆起父亲当时脸上那一闪而过的犹豫和担忧,还曾说道:
“阿芸喜欢他,那就嫁给他吧,父亲会尽量保你无忧。”
当时的她懵懂无知,如今似乎才恍然大悟。
或许那时,父亲就已察觉到魏瑨对自已的不轨心思,为了阻止魏瑨抢先下手,匆忙操办了她的婚事,风风光光地将她嫁进了靖安侯府。
只可惜,魏瑨依旧贼心不死,最终酿成了今日的悲剧。
父亲明明可以顺着魏瑨的意把自已嫁给他,可最终还是没有牺牲她的幸福。
只是所有的良苦用心,都无法阻挡魏瑨那强取豪夺的恶劣行径。
她沉浸在回忆之中,全然未觉此时已下起了雨。
乔芸哭得太伤心,罗织成幕的细雨让这氛围越发沉闷压抑。
魏瑨实在不忍再看,撑起雨伞,欲拉她起身:
“你父亲若是知晓你如此伤心欲绝,在九泉之下也难以安宁!”
乔芸猛地甩开他的手,泪眼朦胧,满目悲怆:
“最没资格说这话的人就是你!你害了我全家,让我沦落至此,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魏瑨手中的伞被乔芸打落,淅淅沥沥的雨水打湿了他的发冠,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滑落。
“若我说你父亲是自作自受呢!试问哪个皇帝,能容忍功高盖主、意图谋权篡位的臣子在身旁!”
他的声音比这秋日的雨水还要寒凉刺骨。
昔年他登基之时,皇权旁落四大世家,他要夺回皇权,首当其冲便是乔家。
他曾给过乔渊选择,交出权力,便可安享晚年,可是他偏不,非要争个鱼死网破。
也是,乔家功高震主已久,在这距离皇位仅一步之遥的时候,乔渊又怎可能放弃?手握重权一生,放不放手已由不得他了。
魏瑨紧紧抓住她的双肩,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你父亲,才是真正的乱臣贼子,我说了他放权便能荣华富贵安享晚年,可是他不肯啊,带兵攻城,我若不战,这天下都要改姓乔了!”
乔芸笑得凄然:
“所以就是你杀了我爹。”
魏瑨神色平静:
“你以为只有我想除掉乔家吗?郑家、沈家,哪个不想杀之立功?那一战,我手下留情,他本未死,是郑牧派了刺客。”
乔芸怒喝:“他们都是你的走狗,借刀杀人,你也依旧最为可恨!”
她奋力挣脱开魏瑨,“既然如此,我乔芸如今已是罪臣之女,陛下不必费心,我自戕便好。”
乔芸嘲讽着,毫不犹豫地抽出头上的发簪,直指脖颈,用力刺去——
魏瑨那双凤眸中瞬间闪过慌乱,“不要!”
他不顾一切地扑向乔芸,就在这一刻,她的簪头陡然逆转,毫不留情地扎在魏瑨的心口处。
鲜血和雨水混合而下,触目惊心。
“陛下!来人啊!护驾!!!”
周围的玉麟卫立刻要上前围住乔芸,却被魏瑨挥手制止。
“不必!孤没事…..”
魏瑨一手捂住鲜血淋漓的伤口,目光却始终牢牢锁定在乔芸的身上。
乔芸第一次行刺,难免内心紧张万分,此刻连双手都在颤抖。
望着魏瑨胸前涌出的鲜红血液,乔芸心中感到的并非大仇得报的畅快,而是一种莫名的恐惧。
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模糊了她的面容,乔芸愣愣地看着魏瑨,一时不知所措。
魏瑨忽而笑了,满是鲜血的手轻轻触碰着乔芸的脸颊:
“芸儿在害怕是不是,害怕我会死吗?我知道其实你也是不舍得杀我的…..”
“别哭啊,没事,你刺偏了两寸,扎得也不够深,我不会死的。”
他此刻展现出的癫狂到极点的偏执,令乔芸胆战心惊,她颤巍巍地避开魏瑨的手。
然而已经晚了,她的脸上定然也沾上了血迹。
乔芸觉得自已应该再刺一次,可握着簪子的手却再也使不出一丝力气。
魏瑨幽暗如曜石的双眸中竟满是欣喜和快慰,“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死。”
“你说这一年里从未爱过我,我不信…..”
簪子掉落,乔芸想要反驳他,可在天旋地转的瞬间,她身子一软,栽倒在了地上。
———
栖鸾殿内弥漫着浓郁的药香,魏瑨坐在乔芸的床边,紧皱双眉,闭目养神。他心口处缠着层层绷带,仍有血色渗出。
“皇后怎么样?”
跪在地上刚给乔芸把过脉的老太医瞬间冷汗如雨,他战战兢兢地擦了把额上的汗珠,心中叫苦不迭。
他真想问问,这两人为何要在下雨的山上争吵,吵得气急攻心不说,还淋着雨,皇后的身子骨什么状况,您心里难道没数吗……
但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万万不敢这么说,否则怕是九族都要遭殃。
“回陛下,皇后娘娘她只是气急攻心….加上刚生产完身子虚弱,又淋了雨,恐怕会染上风寒。”
魏瑨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那老太医赶忙又道:
“陛下放心,风寒不过是小事,用两副药便能痊愈,只是这气急攻心….皇后娘娘恐不能再遭受什么刺激了,还有从前的聚魂散…..”
魏瑨听到这里,心中猛地一沉,他挥挥手示意太医不必再说。
“嗯,孤知道了。”
到底是他亏欠了她太多。
魏瑨心中烦闷不已,如果她的性子不那么倔强,又怎会闹到这般田地?
反正他是决计不会放手的,问题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乔芸能够想通。
事到如今,乖乖地做他的皇后,才是最圆满的结局。
这么浅显的道理,她怎么就想不明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