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90年代,下海干部是时代的弄潮儿。
但他们敢抛家舍业下海,不是他们有破釜沉舟的勇气,而是他们有退路。要是普通工人,别说停薪留职能不能办下来,就算求爷爷告奶奶办下来,果泳一圈回来,原来的岗位还姓啥,那就不好说了。
不过,这跟熊横没什么关系,他就是感慨一下。
他一个老农民,连工人都不是,实惨。
……
最后上来的那道菜,其实是盆汤,用30年份的野山参吊的飞龙汤,直接给熊横香迷糊了,就连余跃进都没有风度地跟熊横抢了起来。
吃完饭,攥劲的节目……那是没有滴,余跃进安排熊横和司一乾住进国营招待所,就回家跟媳妇儿造人去了。
其实余跃进已经有俩闺女了,但他家这一辈只有他一个男丁,生不出儿子就断了老余家的香火,再计划也不能计划干部不是。
什么,他媳妇儿超生被打击?
超生儿最大的敌人是计生办的干事和引产针,这两方面,就掌握在镇计生办余主任的手里,打击谁也不能打击自家儿媳妇不是。
反正只要能把孩子生下来,还能把他掐死咋滴。
她,确实有可能被掐死。
超生儿上不了户口,影响父母的工作?
这对人家干部家庭来说,更不叫事。
大不了把孩子的户口上到亲戚家户口上,反正是他老余家的种。
什么,同事举报?
同事家难道就不想超生了?
有些潜规则,干部这个身份天然享有的福利。
比方说上户口,老农民交了罚款都不好给超生儿上户口。人家干部给孩子上户口,也就是跟老张、老王打个招呼的事。
谁甜蜜敢破坏这个潜规则,天理……团体不容!
当然了,哪天干部失势或者被清算了,他们享受过的福利都会成为往他们棺材板上钉的钉子。
一饮一啄,自有定数。
……
这次住国营招待所,可就舒服多了。
有余“大主任”的面子在,招待所里面的工作人员态度那叫一个好,不但给他们换了干净卫生的床单被罩,还给加了床被子。
不漂亮的女服务员甚至还主动拎着暖水瓶到他们房间给倒热水。
“大窝囊,你说咱们现在当官,还来得及不?”
坐在雪白的床单上,喝着女服务员给泡的茉莉花茶,司一乾道。
“晚了。”
熊横吹了吹茶缸里的沫子,道:“你爹你爷爷不是这个国家的原始股东,想当官,唯二的途径就是考大学和当兵去南边打仗。”
“但是,从一九八二年起,高考报考年龄最大不得超过二十五周岁,你想参加明年的高考,你的年龄也超了。当兵就更不用说了,你的年龄肯定是超了。所以啊,你还是老老实实当你的农民吧。”
“原始股东?什么是股东?”司一乾问。
“创业者呗。”熊横呷了一口茶说。
“我爷也是的,当年给老地主种什么破果树啊,他要是狠狠心跟着抗联走,没准我现在也是个高干子弟了。”司一乾捶胸顿足道。
“哈哈。”熊横笑道:“你爷要是真跟着抗联走了,估计就没你们这支了。抗联最多的时候,人数有三四万,最后退到毛子那的时候还不到一千人。到55年大授衔的时候,抗联出身的将军也就十位。”
“你觉得你爷爷有那么好的命,能成为第十一位吗?”
“他要是有那命,也不会伺候一辈子果树。”司一乾道。
“哎,对了。”熊横问:“你爷爷一个长工,怎么培养出来三个那么有出息的儿子,你爹还上了大学,五十年代的大学生可不得了。”
“听我爹说。”
司一乾压低了声音:“好像是45年大军出关46年搞土改,斗地主的时候,我爷从地主家的地窖里拿了一小罐金条。我大爷和我爸他们上学的钱,就是我爷卖金条换的。”
“话说,你信不信有钱人里面好人多?”
年代文里,凡是地主和资本家出身的男女主,祖辈父辈都是土豪劣……好绅义士慈善老爷,斗地主的反而是素质低下品德低劣之辈。
“你搁这胡扯鸡扒蛋呢。”司一乾放下了茶杯,道:“能挣下偌大家业的,有善茬子吗?别说挣了,好人、善人连家业都守不住。”
“再说了,你爹、你爷爷削尖了脑袋往上爬,坑蒙拐骗甚至砂仁越货去弄钱,不就是为了能让子孙吃穿不愁活得滋润。你这当儿子当孙子的可倒好,主动把钱捐出去?可能吗?”
“高尚的人肯定有,这点我承认,但大多数人都不会多高尚。你要是掌权了或者特别有钱,你也不会是好人,欺男霸女再正常不过。”
“给你举个很简单的例子,如果你是地主家的少爷,你家长工的闺女很漂亮,你是会又给钱又给物,把她感动,让她嫁给你。还是会把她家搞破产,让她爹不得不把闺女卖给你?”
“要是感动不了,或者她爹死活不肯卖闺女,你会不会让你手下狗腿子直接抢人?她爹拦着不让抢,你会不会让人打死她爹?”
“得到人容易,得到心难呐。”熊横道。
“什么心不心的,先把人弄到手再说。”司一乾道:“把她抢到你家,青砖大瓦房小洋楼住着,山珍海味吃着,披金戴银,再让她给你生一大窝孩子,你看她会不会对你倾心。”
“王超嘞。”熊横惊呼:“照你这说法,喜儿该嫁给黄世仁咯?”
“该也不该。”司一乾道:“她嫁过去了,开始可能会过得比在家里好。但是,她那不叫嫁,是卖。她到了人家黄家,最多也就是个被人玩腻了,随时可以一脚踢开的玩意儿。”
“你这思想,还是挺有深度的嘛。”熊横冲着司一乾比划大拇哥。
“深个屁。”司一乾道:“都是在农场,听教授说的。那教授不推崇人性本善也不推崇人性本恶,当你有作恶的能力,你自然不会善良到哪去;再坏的人,也会有偶尔善良的时候。”
“有道理。”
……
舒舒服服在招待所过了一夜,要不是女服务员提供叫醒服务,熊横和司一乾他们能睡到下午去。
起床,洗漱,吃早饭,到余跃进他们农信社的时候,刚好九点。
享受“VIP服务”的熊横他们,自然不用去大厅办理业务,“私人银行客户经理”余跃进在“理财室”接待的他们。
这年头的9000块钱,相当于普通工人小30年工资,换算成后世月工资3000,相当于100万了,勉勉强强能进贵宾理财室。
钱,余跃进已经准备好了,全是一沓沓嘎嘎新的大团结。
“1……2……3……4……5……7……8……9。”余跃进把一沓沓大团结放在办公桌上,边放边数:“正好9000,你点点。”
“数错……”司一乾差点就脱口而出。
“还点什么呀,正好,正好。”熊横赶紧打断了司一乾,数都没数就把钱装进了大衣里面专门缝的大口袋里。
司一乾还想说什么,被熊横瞪回去了。
“我今天还要去县里开个会,就不招待你们了,你们怎么回去啊?”余跃进看了看手表,道。
“没事,你忙你的就行,不用管我们。”熊横忙道:“有顺路的拖拉机,就坐拖拉机回去,没有就走回去呗,反正也就十几里地。”
“那你们路上加小心啊。”
余跃进开始整理桌上的文件:“让你存我们社里你不存,带这么多现金,多不安全啊。你们要是不着急走,我安排人护送你们回去。”
“话说,你们社真有保卫科啊?”熊横问。
“有个屁。”余跃进道:“我们社总共有一正一副俩主任,一个会计,一个出纳,带上我俩信贷员,就这么六个人。副主任和另外一个信贷员还是吃空饷的,除了开支的时候,基本上见不到人。”
“昨天我们副主任之所以来上班,是因为跟他媳妇干仗,跑单位来躲清净了。我跟你说,他媳妇可虎了,他的秃头都是他媳妇薅的。”
“不过虽然没有保卫科,但出于安全考虑,我们社里可是有一长一短俩家伙,长的在主任办公室铁皮柜子里锁着,短的归我保管。不行我把那支短的借给你得了,就算打不着人也能吓唬人不是。”
“用不着,用不着。”熊横连连摆手:“我怕打着自已的脚。”
“瞧你那熊色。”余跃进笑道:“你应该参加过你们大队组织的民兵训练吧?没摸过真家伙?”
“摸是摸过,不过我用的是56冲。”熊横道:“大黑星就我们民兵排长有,他说那玩意儿不牢靠,一个不注意就容易走火。”
“没那么邪乎。”
余跃进又看了一下手表:“不跟你唠了,真得走了。”
“好的,好的。”
熊横站起身,刚想走,突然想到什么,对余跃进道:“对了,我在你们社贷款的事,你要替我保密啊,省得亲戚朋友找我借钱。”
“必须的。”余跃进拍着胸脯,道:“存款自愿,取款自由,为储户保密是我们这行当基本原则,你就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