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你就不懂了吧。”
九指梅道:“正常从钢厂批发钢材然后加点钱往外卖,肯定赚不了多少钱,我们大会主赚的可不是这点差价。”
“你没跟钢厂打过交道,肯定不知道他们钢厂生产出来的钢材有两个价格。一种是计划内的价格,平均也就600来块钱一吨,一种是计划外的价格,市场价每吨现在得1300多块钱。”
“我们大会主通过内部关系找领导批条子,以计划内的价格从钢厂拿到钢材,然后按市场价往外卖,你自已算算一吨能赚多少钱?”
“你们大会主那么大本事,还用得着找你们筹钱?去银行拿贷款就行了啊。”李起明又抄起了刨子,边刨木头边道。
“还不是因为今年银行的贷款收紧,就连国营工厂想从银行那贷款都不容易,更别说个体户了,有再硬的关系都没用。”
“那还是关系不够硬。”熊横心说:“你爹要是行长,就算不贷给别人,也得想方设法先紧着你啊。”
“钢厂那边收不到款不发货,买钢材的收不到货不给钱,钢材的运输用上一两个月很正常,这就是我们大会主聚我们这个会的原因。”
“我们大会主其实挺大方的,算下来差不多赚一万块钱,他自已留一半,给我们分一半。比那些他们吃肉,连骨头都不让别人啃,只能喝点汤的老板好太多了。这才叫先富带动后富,大家伙一起发财。”
“这娘们,指定是上成功学课了,被洗脑得不轻啊。”
虽然没学过经济和金融,也没被人拉去上过理财课啥的,但熊横知道凡是承诺年化收益率超过15%的,99.99%是骗子。
“其实我们大会主,只是想赚钱的话,根本用不着这么麻烦。只要他把批条卖给别人,就能赚钱。还不是因为我们大会主也在农村待过,他知道农民太苦太穷,赚钱太难了,所以才带着大家一起赚钱。”
“能拿出一万一千六百元,这叫穷苦农民?”熊横道:“城里工人一个月也才几十块钱,他们干十年二十年恐怕都拿不出来这么多。”
“话不能这么说,这位同志。”九指梅打量了一下熊横,道:“城里工人工资再低,可他们的房子都是单位分的,看病用公费医疗,就连午饭和晚饭都能在厂里食堂吃,他们可比农民幸福多了。”
“咱农民除了分到手的那几亩地,还有什么?有些人多地少的山区,人均耕地还不到一亩,连口粮都不够,更别说攒钱了。”
“有发财的机会,我们大会主能带着我们,这就是做善事啊,我都想给我们大会主立生祠,每天给他烧三炷香求妈祖保佑他了。”
“你能拿出一万多入会,家里也是万元户呗。”熊横道。
“嗨!”
九指梅道:“我哪是什么万元户啊,沾了我娘家堂嫂的光,也当了个小会主。入会的一万一千六,都是亲戚朋友们凑的。”
“意思是,大会主分给你的小会的六千四百块,你也能抽钱呗。”
“那是自然,我也不能白忙活不是。”九指梅尴尬笑笑。
“听你这么一说……”李起明拉长声音道。
“李木匠,你打算入多少钱啊?”九指梅脸色一喜。
她知道李木匠手艺好,十里八乡找他打家具的人特别多,就连外县的都有人专门把他请过去让他给打家具,这几年肯定没少赚钱。
再加上这家伙又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手里肯定攒了不少钱。
一般人赚钱了不是翻盖房子,就是添置自行车、手表、大件电器什么的,就他李木匠的钱,只许进不许出。连他媳妇大着肚子想吃点好的,他都舍不得给他媳妇买点营养品补补。
包三姑之所以摔一跤就把命摔没了,少不了营养不良的原因。
“入个屁。”
李起明把额头的汗撇掉,然后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这种套取国营工厂利润的行为,应该是犯法的吧?你就不怕哪天他被抓了,别说利润了,就连本钱都收不回来。”
“不可能。”
九指梅拍着胸脯道:“我娘家堂嫂说了,大会主的岳父在魔都可是当大官的,就算别人被抓,他也不会有事的。”
“当大官?”
李起明冷哼一声,道:“魔都那个姓陈的领导,官够大了吧,他的俩儿子还不是被抓了,听说早晚得毙。”
“那还不是因为他们爹死了,要是他们爹没死,肯定没人敢抓。”
“就算你说破大天来,你那会,我也是不会入的。”
李起明拿起一块方木头,闭上一只眼,吊了吊线道:“这几年我是挣了一点钱,可我那点钱啊,都是一锤子一锤子敲出来的,都是血汗钱。你那高额的利润,我不眼馋,你也别惦记我那点血汗钱了。”
“你……”九指梅气得站起来,指着李起明道:“怪不得你李木匠发不了财,你这脑子就是块实心木头。你就不能跟你堂弟学学,人家木匠活虽然不如你做得好,可人家脑子比你活多了。”
“听说你堂弟自已都准备聚个会了,好像叫什么‘百人百元百月单万会’,听听,听听,人家多大的气魄。你跟人比起来,差远了。”
“他厉害你找他去啊。”李起明指指院墙那边,道。
“要是能说动你堂弟入我的会,我还用得着跟你在这费唾沫星子?”九指梅心道:“你堂弟可是比我还能说,我被他说的,都想入他的会了。虽然他说的那个买卖我听不懂,但我还是觉得他很厉害。”
“这位同志。”
见说不动李木匠,九指梅转向熊横,道:“你是来打家具吧?找李木匠打家具可不便宜,你家里应该也挺有钱的。哪人啊?干什么的?听你口音不像我们本地人,来这边做买卖的?”
熊横这才知道为啥九指梅河李木匠俩人为啥一直用普通话对话了,感情九指梅这是迁就他一个外地人啊。
“我不是来打家具的。”熊横龇着一口雪白的大牙,笑道:“我也是听说李师傅手艺好,特意过来跟他学徒的。谁家里条件好会让孩子学木匠活儿啊。不是说了嘛,人生有三苦,撑船打铁抡大斧。”
“不是说人生三苦是撑船打铁磨豆腐吗?啥时候有木匠的事了?”九指梅道:“人家木匠也不是抡大斧啊,抡大斧那是砍树,木匠又不用砍树,都是主家把木材给他准备好,他用小斧子就行。”
“我这不是为了押韵嘛,一回事,一回事。”
熊横继续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大姐啊,我就是因为没手艺挣不着钱,都快三十了,连媳妇都娶不上,所以才来学徒。但是李师傅说了,想出师,至少得跟他学好几年,我哪等得起那么多年啊。”
“听你那意思,干个小会主应该挺赚钱的,要不我跟你干吧?别的本事没有,我觉得我还是挺能说的。”
“跟我干?”九指梅又看了看熊横,不屑道:“想干会主可不是你能说就可以的,你得认识足够多人,并且那些人还得信任你。人家可是真金白银给到你手里,从你手里拿走的只是个条子,你行吗?”
“从别人手里拿钱的本事,我是没有,不过干会主的本事,应该还是有点的。”熊横特意在“干”字上加重了语气。
“呸!”
九指梅听出来熊横的不怀好意,啐了一口,走了。
“哈哈,兄弟,你怎么连老女人也不放过啊?”方常笑道。
这趟跟熊老板出来,出于保密需要,熊横不让方常叫他老板而是叫兄弟。兜里妹有多少钱了,被人叫老板,熊横怪不好意思的嘞。
不趁个几十上百万的,在八十年代也不好意思当老板。
“我咋不放过她了?”熊横自然是不会承认的,要是个年轻漂亮的小媳妇,调戏了也就调戏了,一个四五十的胖……不胖大妈,调戏她显得咱小熊同学多重口,饥不择食寒不择衣似的。
“你都要干她了,不怕她告你耍牛虻啊?”方常笑道。
“喂喂,你可不要败坏我的名誉。”
熊横从地上抄起一个木方,指着方常道:“老子明明说的是干会主,就是当会主的意思,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说要干她了?就是她闺女来了,老子都懒得干。瞧她那样,她闺女长得肯定也不咋地。”
“她就是小会主啊。”方常道:“你要干会主,不就是干她?”
“大会主小会主多了,老子干得过来吗?”熊横辩驳道:“别忘了老子是东北银,在俺们东北,干是打的意思,干死你就是打死你。”
“熊兄弟。”李起明停下了手里的活:“出门在外,最好还是管着点自已那张嘴,祸从口出这句话可不是开玩笑的。你觉得是一句玩笑话,可是真被人上纲上线了,没准你就得倒大霉了。”
“多谢李大哥提醒,我会注意的。”
熊横收起了笑容,然后问李木匠道:“李大哥,两个月就能用一万一赚六千四,你真的不心动吗?”
“怎么说呢。”
李起明道:“说不心动是假的,但我不敢去赌。其实他们都知道把钱放人家手里是有风险的,但是他们就在赌可以在出事之前,他们就连本金带利润一起拿着跑掉,可是什么时候出事,谁说得准呢?”
“两个月听起来时间很短,但出事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大会主小会主卷钱跑路也就是一两天的事,他们跑了,你上哪找他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