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俩跟着一个小脚老太太出县城往西走,方常远远坠在后面。
大夏天的,又是下午,没走多远,熊横就口干舌燥的,停下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道:“阿婆,还有多远啊。”
“不远了。”小脚老太太那双三寸小金莲一刻不停,倒腾得还挺快:“就前面二三里地,走不了多大功夫就到了。”
“我信你个鬼,你个糟老婆子坏得很。”熊横用带皴的脚后跟想想就知道老太太嘴里的二三里肯定是个约数,二乘以三都是轻的。
来都来了,还能回去咋地,继续走呗。
他要是敢说不去了,他那老师父绝壁会用刨子砸他脑袋。
“阿婆,你怎么会说普通话啊?”
快走几步追上小脚老太太,熊横问道。
“我年轻时候在魔都给人当过佣人。”老太太头也不回地说。
嚯!
这还是个有经历的小老太太。
“听你口音,打东北来的?”小脚老太太问。
“嗯呐呗。”熊横道:“阿婆怎么听出来的啊?”
“我男人原来就是东北的,跟着四野南下,后来又被派到闽粤赣边纵队打进了水城。他在战斗中受了伤,就地安置,留在了我们这里。”
“那他应该是县里的干部吧?”熊横问。
“开始是。”小脚老太太道:“后来因为家庭成分问题,被下放到农村,再后来就入赘到我们家了。”
嚯!
老两口都是有故事的。
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边聊边走,果然不出熊横所料,都走出去五六里地了,还没到。
“阿婆,到底还有多远啊?”熊横又停下来不走了。
倒不是熊横身体有多累,主要是吧,他一个东北傻狍子,实在是适应不了这边夏天湿热的气候。
“你怎么虚成这样?”
小脚老太太停下脚步,打量了一下熊横,道:“看你长得挺精壮的,怎么才走几步路就累成这样?你应该成家了吧?就你这样的,怎么养活你爱人和孩子?我看还不如你师父呢。”
“成家了。”李起明忙道:“这小子今年26,结婚8年,生了5个儿子,养儿子不容易,所以才大老远跑到南方来挣钱。”
“5个儿子?”小脚老太太瞅了一眼熊横的裤裆,那犀利的眼神吓得熊横赶紧夹紧了腿:“你们那边计划生育管的不严吗?”
“严,怎么不严。”李起明道:“不过这小子能耐,五个儿子里面一个双胞胎,一个三胞胎,生三胞胎的时候计划生育还不严。”
“你个细眉小眼的,也会胡说八道啊。”熊横跟李起明目光对视。
闲扯淡的时候,熊横是跟李起明说过他们熊家屯盛产双胞胎,这老李可倒好,都会发挥了,连三胞胎都出来了。
“三胞胎?”小脚老太太本来就犀利的眼神更亮了:“生双胞胎的虽然不多,但也不是见不到,三胞胎可就稀罕了。”
“我师父也生了双胞胎,不过他家那俩都是闺女。”熊横接茬道。
不就是虾扯蛋嘛,搞得跟谁不会似的。
“那还是你小子有本事。”小脚老太太看熊横的眼神明显亲热了许多,跟看自已儿孙似的:“生三胞胎是不是有什么偏方啊?”
“没有,绝对没有,都是靠我自已的本事。”
瞧这架势,搞不好熊横胡编乱造一个偏方就能在小脚老太太这卖钱,她们潮汕地区重子嗣可是出了名的。
不过一个乡下老太太能有多少钱,熊横也懒得费那个脑子了。
“怎么,你是怕我老太太出不起钱?”小脚老太太眯着眼看熊横。
“没有没有。”熊横连连摆手。
小脚老太太找他们师徒俩,是给小女儿出嫁打家具的,全套的大衣柜、高低柜、床、五斗柜、餐桌等等,还是用的好木料,贵着呢。
并且听老太太说这些家具还是娘家陪嫁,没动婆家的彩礼钱。
“我家老头子会玉雕,雕出来的东西都卖到红空去了,我们家不差钱。”小脚老太太拍拍裤兜道:“方子只要管用,我保证不还价。”
“真没有。”熊横道:“生男生女,一胎生几个,这跟遗传有关系,吃药是没有用的。我要是有那能让人生儿子,还一生就是双胞胎三胞胎的药,我早就发大财了,还用得着苦兮兮干木匠活儿?”
“你小子不错,是个实诚人。”小脚老太太睁开了眼睛,道。
“那是!”熊横自吹自擂道:“我就不是公家人,否则我早就当上全国道德模范,披红戴花去大礼堂领奖了。”
“全国道德模范?有这东西?”小脚老太太问:“我就知道有个全国劳动模范,最早在50年就开始评了,你那个道德模范哪来的?”
“我这是一种比喻,比喻懂吗?”熊横知道自已又说了超越时代的话,忙往回找补:“我的意思是我的道德高尚到可以在全国范围内排前头。相信我,就算这个道德模范评比现在没有,早晚也会有的。”
“你是不是最高尚的,我看不出来。”小脚老太太道:“不过你那不要脸劲,跟我们家老头有得一拼。”
熊横脸一黑:老太太,还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
……
说话间,就到了老太太嘴里所谓的离城二三里的村子,不过,据熊横粗略估计,他们少说也得走了七八千步。
进村一直往里走,路过一户敞开着大门的人家,熊横看到院里面人山人海,一群人围着不知道在干嘛,从里面还传来了油锯的声音。
“别看了,他们在开石头。”小脚老太太道。
“开石头?”熊横的脚跟生了根似的,再也挪不动了。
反正今天也干不成活了,小脚老太太干脆也停下来满足熊横的好奇心:“我们这个村一大半人都姓夏,我也姓夏。我们老夏家打南宋那时候起,就迁到水城,到现在有七百多年了。”
“七百多年?”
“嗯呐呗。”
小脚老太太的东北话也被熊横带出来了,不过这个词可不是跟熊横学的,而是跟她家老头子学的:“南宋理宗七年也就是公元1247年,闽省闽县玉蓝乡人士夏闯公中了进士,他就是我们这支的先祖。”
“后来夏闯公出任潮州府通判。任满后,夏闯公落籍于揭阳县霖田都东部的南河北岸地带,并以老家的乡名命名为玉蓝村。我们村姓夏的就是从玉蓝村迁出来的,到现在也有一百多年了。”
“我们家太爷原来就是在羊城开玉器店的,专营翡翠,后来战乱回到了乡下老家,这几辈子人都以种地为生。但我们村人多地少,解放前全村200多户,700多人,人均耕地仅有1分多。”
“靠种地,糊口都困难,我们村的人老早就开始做小生意补贴家用,哪怕是那十年,也没停下来。改开以后,郑策搞活,我们村的人胆子更大了,做生意的人也越来越多,只要赚钱,干什么的都有。”
“这里是我侄子夏建家,他从去年开始就跑到滇省采购回来翡翠原石进行加工,并买了村里第一部油锯机,专门切石头。”
“翡翠是从石头里面切出来的,切开之前谁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翡翠,有什么样的翡翠,开石头跟赌博一样。我侄子除了自已切石头然后加工翡翠卖,也把没切开的石头卖给别人,这种叫赌石。”
姓夏的不好起名啊,又是“瞎闯”又是“下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