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火红的太阳一半已经落入山后,不舍的注视大地。
阳光不仅将天际染红,还给原西县城铺上一层红色的朦胧纱衣。
县立高中校门口的坡地处,孙少平挑着一担垃圾土,沿着横石板插着的斜坡往上走。
现在的学校并没有专注于学习,而是宣扬“开门办学”,每天的劳动是雷打不动的,从下午两点一直干到吃晚饭。
前两天把学校里面的杂草除干净以后,这段时间的劳动就是把校门口坡地的垃圾土运送到后山。
一个下午高强度的劳动,少平已经饿的饥肠辘辘,此时他只感觉双腿像是灌了铅一般,肩上的扁担无比沉重,像是扛着一座山。
他咬着牙关迈动脚步,不愿让周围的同学看到他的难堪,哪怕他已经两眼冒花,天旋地转。
他的思维已经完全不存在了,只是吃力而机械的蠕动两条打颤的腿一步步在山路上走动。
终于,经历了如同西天取经般的艰难后,来到后山,将垃圾土全部倒在地上,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夕日的阳光打在他的脸上,给他苍白的脸上添上一抹血色,寒风从脖间灌入,他却感觉不到很冷。
他看着夕阳美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煎熬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少平,走啊,还工具去。”
金波在远处大喊一声,这个红火光景里长大的少年,此刻也变得灰头土脸,不过精神气还很足。
少平答应一声,挣扎着起身,拿着扁担和箩筐朝金波走去。
金波身边已经围了好几个男生,他虽然长相秀气,但性格好,做事义气,很快就认识了不少同学。
少平就不一样了,他在学校目前只有金波这一个朋友。
他自尊心太过强烈,不愿意穿这一身穷酸衣裳靠近同学。
下午的劳动结束,同学们一个个排队将劳动工具还到总务处。
一个老师拿着一个铁质铃铛,用力摇响,代表着吃晚饭的铃声响起。
一排排高低错落的窑洞里面,三五成群的男男女女将碗筷敲得震天价响,叫叫嚷嚷的朝总务处那一排排窑洞的墙根下涌去。
“少平,走,吃饭去啊。”金波一如既往招呼道。
孙少平摇摇头,“你们先去,我得缓缓,太累了。”
于是金波和几个朋友吆喝着朝院坝走去,此时下方已经排成了三列纵队,分别对应着不同级别的饭菜。
甲菜以土豆、白菜、粉条为主,里面有叫人嘴馋的大肉片,每份三毛钱,只有那些干部子弟和家里光景好的同学能吃得起,
乙菜同样是土豆、白菜、粉条,不过没有大肉片,每份一毛五分钱,也是大多数人选择的饭菜。
丙菜只有清水煮萝卜,里面飘着一星半点的辣子油花,倒也便宜,只需要五分钱一份。
至于主食,就是每星期自已从家里打包带来的粮食。
这些同学打好饭菜以后,就近找了个空地,三五成群围在一起,笑呵呵的吃着自已的饭菜。
至于餐厅,在荒凉而又贫瘠的黄土高原,是不可能拥有的。
待大部分都打完饭菜去大院坝后,少平这才拿着一个粗陶碗走过来,此时箩筐里面只剩下四个黑馍馍。
如往常一样,他拿了属于自已的两个黑馍馍,像是做贼心虚一般,放到怀里捂住,不让别人看见。
来到开水房,打了半碗热水,将生硬的黑馍馍掰碎泡进去,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高粱馍馍虽然没有营养,但好歹能填肚子,产生一种虚假的饱腹感。
少平正吃着,金波突然跑了进来,“哈哈,少平,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少平在他面前也没感到不好意思,依旧自顾自吃着黑馍馍。
金波拉着他,“别吃了,你姐夫和少安哥在校门口等你嘞。”
少平愣了一下,将粗陶碗放在他手里,“帮我拿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完,他迈开两条瘦长的腿,朝校门口飞快跑去。
走出校门口,沿着铺着横石片的斜坡跑去,一眼便看见土公路上停着一辆货车,货车前方是一辆熟悉的身影。
少平气喘吁吁跑过去,高兴的喊了声哥,随后看着王满银,张张嘴,还是没喊出来。
王满银手里提着一个油纸包,“叫声姐夫,我就把烧鸡给你吃。”
少平抿抿嘴,一言不发,但却不自觉咽了一下口水,他已经闻到了肉香。
孙少安皱着眉头,呵斥道:“学校没教你叫人?”
少平见哥生气了,这才不情愿喊了一声姐夫。
王满银将油纸包递过去,少平不接,少安更生气,直接将拳头落在他头上,“你再这样小心我捶你。”
少平摸了摸脑袋,憋屈的接过油纸包。
王满银顿感无趣,点燃一根香烟,不再说话,懒得热脸贴冷屁股。
少安脸色很不好看,语气很冲的问道:“晚饭吃了没有?”
少平点头。
“哑巴了?”
少平低着头开口,“吃了。”
“你咋穿这身衣服,你姐夫拿来的布匹,咱妈不是给你裁了一身好衣裳吗?”
少平张张嘴,“我......舍不得穿。”
少安无语看着他,“留着能生蛋还是能咋地,你再不要操心许多,我现在也有工资,周末回家我让爸给你多打包两斤粮食,在学校要吃饱。”
少平感受到家里的爱意,眼眶微微泛红,“哥,我能吃饱。”
“你能吃饱个屁。”少安从衣兜里拿出一块钱递给他,“以后别问爸要钱,我会给你。”
在少安的眼神下,少平接过一块钱,拿在手里,感觉像是拿着烫手山芋一样。
少安又问:“学校里有没有好好听课?可不能荒废了学习,我和爸供你念书可不是让你玩的。”
少平闻言,立马吐槽起来:“学校根本就没教个啥,整天让我们东跑西颠学工学农。”
“而且连课本都没有,都是地区发的油印教材,课堂上主要就是念报纸,讨论各种理论。”
少安叹了一口气,“不管咋说,把高中念完,不至于当个睁眼瞎,说出去也是个高中生......”